卷一 第1章 菊花(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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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九,日頭高照,是個好天。
宣城大富商劉彥君劉老爺在自家辦了個賞菊會。百畝大的宅子自是不會嫌地少人擁,大老爺衣袖一揮,大門敞開,菊花任人賞。
美其名曰: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橫批:豔菊大觀。
賞花品茶原是公子哥兒千金小姐附庸風雅之事,老百姓平日裏哪來這麼些個閑情逸致,不過這回卻大不一樣。
劉大老爺本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想法,特意高價從各地搜羅了不少名貴菊花,品種繁多,應有盡有,據說這名字都起得格外雅致,什麼國華山川、金絲垂珠、紫氣東來、龍鳳呈祥任誰一聽都覺得不是凡品。
傳聞那些花爭豔鬥麗,開得比人還嬌。
傳聞有幾盆百年難得一見,就是皇帝禦花園中也不一定有。
傳聞其中好幾盆的菊花價格足可以抵得上宣城最美花魁一晚上的渡夜資。
一時,一片嘩然。
想想,一麵是一盆菊花,一麵是與最美的花魁一晚上的暖帳溫爐、翻雲覆雨;兩者都是嬌花,不過一個是四五,一個知你冷暖的尤物,一般人那都會選後者吧。
不過劉老爺是誰,他可不是一般人。
那可是宣城鼎鼎有名的大富商。
錢財於他不過是浮雲。
或許。
比起嬌滴滴的美人兒,就是偏愛菊花也不一定。
且不管他大老爺到底是存了什麼心思,宣城的百姓都蠢蠢欲動了,爭相要去看看這天價的菊花,何況讓你白看的誰不願意去湊熱鬧?於是,一時之間,萬人空巷,人潮熙熙,皆往劉府而趕。
劉府之中繁花簇擁,劉府之外十裏飄香。就連麻雀兒好像也知道了菊花的不同一般,成群結隊地在劉府的屋簷上嘰嘰喳喳叫個厲害。
臨街一個小茶攤。
燒水的爐子火光蓽撥,水壺裏的熱氣直直地往天上飛。
老板拿著一把破蒲扇無聊地扇著,大夥兒都去了劉府,街也不鬧,茶也沒人喝,生意冷清地可以說是慘淡,他遙遙地看了眼劉府的方向,總覺得隱約能聞到花香,尋思著不如就此收了攤,也跟著去瞧瞧傳聞中的菊花。
“老板,來杯茶。”
秋老虎還在囂張著,可是這聲音卻隱隱地有清泉淌過的舒爽之意。
老板轉頭看去,是個二十上下的男人。
麵貌俊朗,身段出挑,一副公子哥的模樣,說不出的倜儻風流。
要說,在這宣城的街上來來往往也不少人,可是茶攤的老板總覺得從沒見過這般好看的人。
目不識丁的人腦中硬是生出了文縐縐的四個字:傾城傾國。
生意來了,還是個俊秀的人物,心情一下就轉好了,老板急忙招呼人坐下,手在衣服前襟上來回擦了兩下,拿起抹布把桌子抹了好幾遍,又忙不迭地挑出一個比較好的杯子,殷勤地倒上了水。一連串的動作很是利索,隻是倒水的時候眼神黏在男人身上硬是再也挪不開了。
怎麼能有這麼好看的人呢,都是爹生媽養,怎麼就區別這麼大呢。
“滿了。”
茶攤老板這才回過神來,茶杯邊上有著半潭水漬,一張老臉不免有些發燙,好在總是日頭裏曬著膚色深看不出來,急忙用衣袖擦了擦濕了的桌麵。那人倒是不在意,一直客客氣氣,端著一張笑臉,方寸之間,端的是一派閑散愜意。
不知為何,老板覺得頗為煩躁的心突然就寧靜下來。
男人端起茶杯。
這其實隻是一個很普通的杯子。
與那些茶攤上麵的一樣,有些歲月浸染過的茶垢,甚至在邊沿處都有些細小的破碎。可被那一雙如玉的手拿著,仿佛身價倍增,變成了稀世寶貝。
男人轉著杯子避開那些碎口,然後隨意地晃了晃杯子。茶顯然不是什麼好茶,茶香不濃,顏色卻是不差,就像傍晚夕陽邊上被暈染了的雲。茶水在青瓷杯中微微地晃著。好像沉澱了許多的故事一樣。
探過頭去,倒影在杯中的人影隨著晃動模糊開去,眉眼有些搞笑。他吹了吹,抬頭一灌,已是見底。
若是文人雅士,定是覺得一番動作如牛嚼牡丹,委實糟蹋了喝茶的情調。畢竟茶是用來品的而不是那般牛飲。不過老板眼裏,就覺得由這人做來心都跟著飛起來,何況他也見慣了人這麼喝茶。
“少爺這是要去劉府?”
“少爺?我麼?”男人指了指自己,他大概是覺得這樣的稱呼很有趣輕笑了一聲,搖搖頭,“去劉府?不不不,我隻是來喝喝茶打打醬油的。”
老板嘴角抽了抽,自己活了四十多歲,擺攤也擺了幾十多年了,不說閱人無數,起碼也是過千了吧,就沒見過說話這麼不靠譜還能說得如此正兒八經,何況長得這麼出色。
果然是繡花枕頭麼?
他不免生出了一絲輕視。為男人續上一杯,隨即蹲坐在一邊的小板凳上,拾起之前的扇子一晃一搖,眼神直直地瞅著通向劉府的路。
“老板,你剛說去劉府,莫非這劉府有啥好事?是嫁閨女,還是娶媳婦兒?要是美人兒的話我倒要去看看。”
老板舉頭看了看男人,明明人模人樣的,怎麼說話就沒個正經的調調,此刻已經把他與紈絝子弟劃上了等號,翻翻白眼:“賞菊會,劉大老爺可是請了全宣城的人一起看呢。”
男人撲哧一聲笑了,他甩甩衣袖:“我當是什麼,原來是看——菊花。”
老板被男人口氣給氣到了。瞧這話說的,仿佛在他眼裏,這賞菊會就是一件多普通的事情。他一下從板凳上蹦躂起來,不想起的過猛,凳子搖搖晃晃的最後跌倒了地上,四腳朝天,有些逗笑,不過也管不了了,衝口而出:“你說的輕飄飄的,可知道這菊花有多貴,比買下咱宣城最最美的花魁還要貴!哼,你不懂的!菊花啊,要不是要顧著這攤子……”老板罵罵咧咧的,似乎要把自己今天為了做生意而沒去看菊花的鬱憤全部宣泄出來。
男人半口茶梗在喉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好半天咽下去,隻得附和一聲:“好貴的菊花。”
“哼,自然。”
“看來我還真得去看看了。”男人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下,然後禮貌地問道,“老板,不知這劉府怎麼走。”
老板不情不願地指了路,憤憤不平地擦完桌子,收好茶杯,再抬眼,哪裏還有男人的影子。
許久,他一拍腦門,這神仙樣的人沒有給茶錢!
男人來到劉府,門口立著的兩隻石獅子張牙舞爪,很是威風;他兩步跳過去,拍一拍石獅子的頭,笑的有些蕩漾:“嘿,兄弟,又見麵了,”仿佛自說自話一般,與石獅子深情對望著,“上回見你們,還是多久之前呢。”
一陣風吹過,長長的頭發在風中淩亂飄起,他仰起頭,看著天空發呆,低聲喃喃:“到底是不記得了。”
話說完,臉上又掛起了一抹笑。
那笑意帶著淡淡的疏離還有幾絲難言的味道。
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傳來,門口衝出來兩個家丁打扮的人,麵目瞧著有些猙獰。
接下來其中一人一甩手,然後一個白白紅紅的東西在空中劃了一條美麗弧線——不遠不近,恰恰好扔到了男人的腳邊兩步處。
“不識好歹的畜生,竟然敢踏爛老爺的菊花。”
嗷。
爆菊麼?
男人了然地點頭,對這位老爺深表同情。
“還不快滾,要不是老爺仁慈,看不打斷你的腿!”
兩個人又咬牙切齒地罵了一陣,甩著粗膀子虛空晃著,做著自以為凶悍的動作,直到罵的話已經重複出現兩遍才匆匆轉身進去。
男人目送著兩個離開消失在府門深處,這才注意看那團紅白交錯的東西,好半天才認出原來是隻小狐狸。看樣子是被打的不清,毛上粘上不少血跡,他忍不住搖頭:“可憐的小東西,這是沒氣了吧。”
蹲下身去,細細看,那小小的一團,貼地的肚皮還在微微地起伏著。
大概是有人接近的緣故,小狐狸原本閉著的眼睛一下張開了,露出了一對黑黑的眼珠子。
眸水清澈,蒙著一層霧氣。深處隱隱藏著驚慌失措,還有一點點不容忽視的倔強。
它艱難地抬起了小蹄子對著接近的人作出了防備的姿勢。
男人對著那圓溜溜黑漆漆的眼睛微微地楞了下,而後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嗬嗬,隨我走吧。正缺件狐裘大衣。”
小狐狸嘶叫了一聲,氣急攻心;還沒來得及逃走,眼睛一翻,小蹄子軟軟地垂到地上,徹底昏死過去。
再睜開時,就對上了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睛,像是沉澱了千年萬年滄桑的墨玉。
“可算醒啦,不枉我這幾日犧牲了清白,夜夜陪睡,當你的暖被。”
這個聲音?!狐耳朵抖了抖,然後立刻渾身一震,就要從男人的懷抱裏掙脫出去,卻扯動了傷處,疼的直咧嘴。
“咦,還挺精神,看來我玄黃之術精進不少,要乖乖聽我話,是我救了你哦。”
繼續掙紮,無奈被抱的實在很緊,才愈合的傷口眼看又要裂開了。
啪啪兩下,屁股上無端地被辣手摧花。
尾巴立刻翹起來。
男人看著一陣輕笑,順順毛:“乖乖,真的是狐狸麼,怎麼跟小狗一樣。”他伸指點了點小小的腦袋,“記住了哦,你的恩人,我,叫晏庭月。”
小狐狸終於停止了掙紮,張開口,露出尖銳的牙齒就要咬人。
“是不是很好聽,很羨慕?”男人此刻如萬通遇到了好玩的東西,捏緊了那長長尖尖的嘴巴,又在冰涼的鼻頭上彈了一下,感覺好玩,忍不住多彈幾下。
小狐狸委屈地嗷嗷直叫,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似乎自己的四個小蹄子不太舒服。瞥眼看去,頓時炸毛了。
四個蹄子全部被綁住了。
黑眼珠子含著淚又是委屈又是氣憤。
“嗬嗬,是不是喜歡我給你做的鞋子,感動吧,你雖然是畜生,可是也有畜生的尊嚴,以後就穿著鞋子走路,可好?”
小狐狸舌頭一歪,四個蹄子直直地蹬著,一動不動,如挺屍一般。
“要不我也給你起個名字吧,你這麼白,就姓白吧。”他閉目仔細想了想,吟出兩句詩,“多情隻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要不,就白落花?”又立刻搖頭,“不好不好,那,白離人?嘖嘖,更加不行。”
耳邊全是男人的嘀咕聲,小狐狸忍受不了,心裏也明白眼前的這個人自己鬥也鬥不過,跟他鬧也沒用,索性垂下耳朵貼著腦袋,閉上眼睛,開始休息。他想好了,等到力氣養足了再逃跑也不遲。
晏庭月撫著小狐狸的白毛,軟軟的,很溫暖也很舒服,他的眼神透過窗欞看向了遠處,輕聲說:“我在九月九拾到你,九九重陽,要不,就叫九重吧,白九重。”
九重。
他又輕輕念了遍。
聲音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