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朵白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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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回到住的地方,發現裏麵有一個人已經在等他了。
那身細紋的長袍褐衣當是後宮內侍的服飾。
風一下感到有點不自在。他勉強笑了一下,向來人打了個招呼。對方低眉斂目,用很恭敬的語氣稱呼風為大人,並告知風說:“這幾天得麻煩大人住進西園裏去。”
看到風尷尬的臉色,內侍急忙又道:“雖然是在下人的屋子裏,但是後宮的殿閣絕對住著比侍衛隊的屋子舒服。”
“我不是介意這個。”風有點脫力地搖搖頭,道:“我隻是一個伺候外殿的侍衛,住進後宮不太好吧?”
那個內侍啊了一聲便沒了下文,隻是催促風趕緊收拾必要的東西。
風氣悶地瞄到那個內侍忍笑的表情,卻也無可奈何。
急匆匆地收拾了幾件替換衣服和鞋襪,風被急不可耐的內侍拖了就走。
出了侍衛隊的宿舍,外麵是一段黑漆漆的城牆。城牆上不時有黑衣衛的身影晃動。
沿著城牆向東,穿過三道側城門,內侍就領了風進入朝南的主城門。在那裏兩個人停了一下,進行了必要的檢查之後才被放行。
進去之前,負責檢查的侍衛長還特地看了眼那個內侍的通關腰牌。這讓風的情緒意外地緊張起來。他猜測著接下來他所能看到的情景……
北向的甬道長而且寂靜。
甬道的兩旁是風從來都沒有見到過的禁衛軍。十步一崗,像標槍一樣挺立。
這些禁衛軍與黑衣衛是不同的。他們是軍部精挑細選送過來的。他們是軍人,不是散漫的法外人。
氣勢宏偉的黑色城牆驀然在眼前消失,是他們走得太快了嗎?
一片寬闊到可以稱為湖的水域出現在風的右手麵。他驚詫著停下了飛馳的思維和腳步。
他們現在正站在甬道的盡頭,前方是一帶長長的回廊。那湖被包裹在回廊的懷抱裏。湖麵上由南至北貫穿了她的中軸線的是一條由大理石鋪就的路。
路的南端是清都的正大門——承天門,此刻黑色的由玄鐵鑄成的城門緊緊關閉著。
路的北端是清都的正殿——清涼殿,也就是石江會去職守的議事大廳。
內侍領著風走到正殿的側廊底下。快接近清涼殿的時候,他突然向風提出了一個聽來非常生硬的要求。
麵向正殿跪拜祈福。
風完全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才應該用到的禮儀。隻是遠遠地看見進去清涼殿的幾個官員也在階下叩拜時便有些釋然。
他愣愣地跪了下去。
莊嚴的正殿此刻呈現出一種君臨的態勢壓得風有點喘不過氣來。
風的額頭輕輕地觸到麵前的地麵。再往上一百二十級台階才能碰到正殿的廊柱啊。
抬眼的時候,風發現從他現在的這個視角看上去根本望不到正殿的一磚一瓦。
身後一陣刺痛的視線掃過。風努力地去忽視,又一次把額頭碰觸到地麵。
風嚴謹地在心裏收回了剛剛的話。他的身後,那一帶長達千米的回廊上站著與他一樣的黑衣衛。十步一崗,像標槍一樣挺立。他們是法外人,卻已經完全地融合進了清都,不再是散漫的樣子了。
這樣看來,外城那些簡直可以算是雜碎了。
風苦笑著抬頭,一邊在心底把自己也罵了進去。
在那些尖銳的目光注視下,風僵硬著被內侍扶起轉向與正殿相反的方向。
在走出正殿百步範圍後,風突然就感到身上的緊迫感消失於無形。他控製不住地一頭栽倒在地上。
那個內侍很及時地一把扶住風。他臉上的表情可以用笑逐顏開來形容。“殿下。”內侍恭敬地朝林子後麵喊道。
那是通向內廷的華門。門口一個有著長長卷發的人正微微笑了站在一堆簇擁著他的人中間。他點了點頭,旁邊兩個內侍輕手輕腳地接過昏迷過去的風。
“去正殿知會一聲弘文君。”臨走的時候,那個溫柔的人對先前那個內侍說道,“回來時到九色那裏領賞吧。”
內侍樂顛顛地應了一聲,“謝主子賞錢。小人這就去。”
這一切風都沒有看到。
兩個小時後,風才從昏迷的狀態中恢複過來。那時他已經身在西園特地為他安排的寢室內。
風非常尷尬地看著笑眯眯地坐在他床邊等他醒來的那個內侍。他看到那個人並沒有穿著內侍的統一服飾,而是束著頗為華貴的一席玄色外袍,便猜想到了他的身份。
混跡外城的三個月裏,風和其他人一起被教導了很多關於這座禁城的必要知識。專門伺候內廷的內侍和宮女也是有分別的。其中有一些是皇室家臣的子弟,是帝君非常信賴的人。還有一些則身份曖昧。他們不及後妃公子的身份金貴,他們隻是帝君的奴隸。但是也唯有帝君才是他們的主上。整個清都裏,除了帝君沒有人能夠指使他們。在與皇帝的朝夕相處中,他們獲得了和皇帝肌膚相親的權利,自由出入清都的權利,以及幹涉內務外政的權利。可以說他們權可通天。外城的人戲稱他們為“白衣侍衛”,而他們正式的封號是“內宮禦主”(注釋1)。風急忙地站起來身來想要拜見,卻被對方輕輕托住剛低下的肩。
“我叫冰子。”那個有著純黑眼瞳的人,微笑著說,“大人這禮就免了吧。”
風尷尬了起來,索性把臉都紅了,說,“我,我剛才,不知道怎麼就……”
“大人,不慣走長路是嗎?”冰子嬉笑了緩解風的尷尬。上任守備第一天就以昏倒的方式出現在工作的地方實在丟人得很。知道真相的冰子很開心地看著風迅速漲得通紅的臉。
風以為冰子實在取笑,但也想不出原因,隻好撓撓頭勉強應承了一聲。
“走吧。殿下等著召見你。”
冰子說著便舉步朝外走去。風匆匆地整理了一下儀容便跟了出去。
西園很大。風的寢室是在院子靠北的一個角落裏,四周掩映了鬱鬱的樹林。出了小小的跨院,冰子和風就站在一段高坡上,西園的景色完全在眼底收攬。
“殿下說這個地方最合適您住。因為視線好。”冰子朝風說道。風也點點頭。
下了高坡,山腳下是一帶溪水。沿溪而下,突然有玲瓏巨石插天而立,擋住了溪水流向。幾條長石依次疊放將小溪的水引到了巨石後麵的回廊之下。
冰子引了風走上回廊。風向巨石後觀望,那正是西園真正的麵貌。人工的亭台樓閣和天然的鬼斧神工融合在一起。那帶長長的溪水一路蜿蜒直至西園的正宮,在宮門口的36級台階下圈成了一個優雅的荷塘。
風有點奇怪地由著冰子帶他從側麵的回廊上進了正宮。正揣度著外臣覲見是否應該走正麵的台階時,風聽到宮殿裏傳來一陣笑聲。
他是熟悉那聲音的。被稱之為律皇爺的那個人,風更願意在私下的時候叫他北辰·敬德。不止一次,那個懶散得活像太陽底下伸懶腰的貓兒一樣的人眨著薄荷酒色的翠綠眼眸威脅他說:“雲朵兒,再要這麼叫會被砍了腦袋的。”
風摸了摸脖子,自嘲地笑了笑。
這不是還好好地長在他自己脖子上嗎?
掀開暖帳,風聞到一股清香的氣味。他有點惶恐地垂下頭。他知道的這個氣味是屬於一個名叫儲·安燃的傳奇人物。他第一次是出現在風還是五歲的時候。那天,他的父親跟他說起江湖上的傳奇人物,第三個提到就的是儲·安燃。風並不理解父親對儲大俠的崇敬之情是由何而來的。不過,十三歲那年進入書院後他開始在曆史書籍中得知靜王的一些軼事。那些軼事裏不僅有江湖的翻雲覆雨還有宮廷的陰謀詭計。在其中淡然而行的儲·安燃就像曠野上的一堆篝火,獵獵地,灼痛著,安靜燃燒。
某一次,完全陷入黑暗中的風驀然就看到了他。自此以後,儲·安燃也成為了風心中的傳奇。
風現在有些焦慮,他不知道和這個人的第一次見麵該如何是好。
想著的時候,他已經被冰子領到了一個暖閣裏。風低垂著的眼角裏看到一雙鹿皮的靴子在他的左手麵站著,還有一雙軟靴在他正麵坐著。
風激動地跪下,喉嚨裏卻是發不出一聲來。
“嗯嗯,雲朵兒緊張得話都說不出來了。”風所熟悉的戲謔的聲音沉沉響起,宛如一甲子的醇酒快把人融化了。風恨恨地抬眼看那雙鹿皮靴子的主人。
律也正望向他。看到風湖藍的眼瞳怨恨地望上來,律怔了怔。
安燃把一切收在眼中,心中暗歎。
“雲朵兒?皇帝你叫得還真親熱。”旁邊的九色唯恐天下不亂地取笑開來,臉上掛了看好戲的表情。
安燃看到風的身軀明顯地一震,而律則隻是在臉上顯出那麼一絲地猶豫。“律兒是什麼時候認識風侍衛的?關係這麼好,我都不知道啊。”安燃推了一把律,問道。
律尷尬地笑笑。
見到律不答話,安燃便好整以暇地戳了他的痛處:“早知道,該讓風侍衛勸勸你這頭驢子。日間那麼好的一個女孩兒都被你嚇跑了。還惹得弘文君跟皇帝吵了半天。”
風奇怪地望向律,胸中湧起一股別樣的滋味。
“這和雲……和他無關。”律沉悶地回了一句嘴。很快地他意識到剛剛態度欠佳,又堆起笑臉,道:“您就放過我吧。這麼多年,我都瀟灑慣了的。突然要在身邊綁個人,像要我命似的。您就當疼我,讓我就這麼過吧。”
安燃靜靜地聽到這裏,忽而一笑,道:“怕是換一個人綁上,你就會心甘情願了吧?”
也不理會突然沉默了的律,安燃轉頭對風說:“我過三天要去千流坪禱告。宮裏律兒會陪同一起去的。大統領說雖然有律兒跟了他還是不放心,一定要在侍衛隊裏挑幾個一起去。這樣才宣了你進來。其他還有五個人是大統領自己挑的,你待會兒就能見到他們。”
說完這些,安燃又對律說:“你晚上不用伺候在這裏了。去弘文君那邊吧。好好跟他陪個禮。為了你的事他也張羅了一陣子了。雖然不成,你也該去回一聲。”
律並沒有辦法反駁這樣的安排。他躬身答應了一聲,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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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夢中,風被列車和軌道撞擊的聲音驚醒。
很久都沒有光顧他的夢趁著疲憊卷裹住他的回憶一波一波地在侵蝕他的心緒。
風坐了起來,他回想起剛剛夢到的第一次見到靜王儲·安燃的情景,以及當時的北辰·律來。
列車正非快地帶著他遠離清都。
遠離所有夢的起點。
他罔顧了北辰·律留給他的口信。
他最終選擇了“自殺”。
殺死那個一直為北辰·律活著的風·流,或者他便可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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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1:內宮禦主——清都後宮品階之一。位最低,然而權利最大,也是最受皇帝信任的一群人。在劣作《雨夜》中也有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