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眼前還是禁宮的風景。隻不過沒有鄴城被攻下時的蒼涼與混亂，是記憶裏依稀還見著的雍容華貴。身上沒有任何疼痛感，一切就像場夢。
    他坐起身，卻發現自己的骨架似乎不再粗獷如昔。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沒有發現傷口。
    他於是下床去，推開宮門，沒有看到想象中的荒涼。昨夜似乎下過雨，庭院看上去依舊是庭院，不是被逃跑的宮人肆意踐踏的土地，門口甚至還站著兩個宮人，低眉斂目，表情恭敬之至。
    “太子殿下，您醒了？”
    李元知愣了一下：“太子？”
    那宮女反而愣了，試探性地問出口：“殿下有何吩咐？”
    李元知皺了皺眉：“鄴城……不是被……攻破了嗎？”
    那宮女立即跪了下來：“太子殿下切勿胡說，蠻夷之患雖未除，但大晉依舊國力強盛。”
    “大晉？而今是什麼年份？”
    那宮女身子僵了僵，而後答道：“鎮元十四年。”
    李元知全身一震。
    他走到一灘積水處，望了眼水中的人。
    二十年前的自己。
    二十年前。
    李元知握緊了拳。
    此時甚至離左衍楓走進自己的視線還有五年光陰。
    造化，造化啊。
    他驀地笑了，喃喃自語：“難道是天也不甘我就此亡了大晉，要我重新來過？”
    *
    李元知愛上坐在禁宮的城牆之上俯視整個鄴城。
    鄴城是大晉的國都，是片土地上最繁華的地域，看似歌舞升平，人民安居樂業的地方。
    這片土地他從未細細去觀看過。他曾經是這大晉國的主宰，臨於萬人之上，卻從未注意過自己生存的這片土地是何模樣。
    他掏出一支蕭，吹起一首曲子。
    “罹歡隻念幾時休，長歌一歎悲死生。此夜獨行度歧路，千古同望觀良辰。”
    這詩是左衍楓在左將軍戰死沙場時所作，當時李元知聽聞左衍楓作此詩，隻道是悲戚難耐，卻忽略了他滿腔的憤恨與怒火。
    ——若是出征蠻夷之地的不是已經年逾花甲的老將軍，而是他左衍楓，也許一切都會不同。
    李元知知道他是抱著這樣的想法背叛大晉、殺死自己的。
    若是當初自己未曾將他送往邊疆，也許不會有今日的一切。
    已活過的光陰，再經曆隻覺得一切索然無味。
    可大晉還在等待自己去改變它的命運，也改變，李元知自己的命運，和這鄴城之中千萬百姓的命運，等待著他去還天下一個太平，讓這裏永遠歌舞不休，繁華如斯。
    李元知回頭望向巍峨恢弘、金碧輝煌的禁宮。
    人生如夢。
    他提起酒壺，將其中辛辣苦澀的液體盡入喉頭。
    若再有來生，他寧不複榮華與富貴，隻求安逸平和，不必背負這家國重擔，不必再……為國運興衰而惴惴不安。
    他隻願。
    一樽濁酒了悲歡，縱馬奔馳嶽陽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