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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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連家兄妹乃龍鳳雙生子,男名春回,女名尋。二人十五歲那年,連春回不知何事逆了父親的意,連老爺竟以驅出連家相挾。連春回一氣之下當真離了家,生生氣病了老父。那時,連家族人中覬覦家產者甚多,故而連尋瞞下了春回離家不歸那門子事,女扮男裝,冒兄長之名接下了家業的擔子。起初,這隻是個權益之計,隻等著連老爺病愈或是連春回歸家便了,孰料連春回一走數年音信全無,連老爺那一病竟沒能起來。不得已之下,連小姐隻得將這出假鳳虛鸞的戲本一直唱到如今。
如高珣所言,他與連尋初遇時,小女子才十四歲。彼時,還未及笄的連尋常隨著父親出入自家店鋪,那一次正是有市中無賴編了由頭上門訛錢,連小姐略施小計便拆了騙子的底,讓旁觀的高珣心中連連稱服。一見不忘,二見傾心,正是從那時起,高珣才堪堪識了動情的滋味。
連尋十五歲那年扮作春回後,一人分飾兩角自是難以周全,故而對外隻稱連小姐罹了頑症,隻能閉門在家,也借此絕了慕名求親之人的念頭。這其中的原委,高珣自是不知,他隻是聽說連小姐患病在家到了出不得門的地步,便立刻慌了神。因此,才著意結交了“連春回”。
所謂正人君子目不側視的架勢都是端出來的,能一直端著,也隻是因為還沒被逼到心焦如焚無從選擇的境地,誰能想到,行止端方如高珣,竟會直衝衝地跑到“連春回”跟前“問候你妹”呢?
裴欒得知此事時瞠目結舌了好一陣,心中暗道果真是人不可貌相,相較之下,又覺得自己在情事上著實沒有大師兄那樣的膽魄,竟有些自慚形穢的意思。白翳則笑得上氣接不住下氣,拍著高珣的肩連聲道:“乖徒兒,你才算是得了為師的真傳。”
那已是塵埃落定後,師徒三人說著高珣的情史,時而長籲短歎,時而可不可支。此為後話。
連小姐那時服了易聲藥,男裝女扮扮得有模有樣。因此,高珣結交“連春回”時,雖然覺得這兄妹二人果然神似,卻也不曾多想,隻變著方兒地求他帶著妹子去見白翳,“連春回”並不著惱,卻也變著方兒地推脫。幾番糾纏之下,二人竟成了至交。這一交就是好幾年,幾年間,連小姐的“病”仍是堵在高珣心頭的一方大石,但數載光陰的你來我往,竟讓他在惦記著病美人的同時,又對“連春回”情愫暗生。高珣對情事十分純粹,胸中砰砰跳動的那一處,總共也不過一個拳頭大小,此番竟容了兩個人,讓他說不出的自厭。這才有了此前醉酒亂語那一出。
白翳一語道破天機,高珣這才知曉自己竟被心上人欺瞞了四年有餘。那一陣子,他精神很是萎靡,對山下任職的書塾告了假,終日窩在草廬中無所事事。而連尋消失一陣後,依然時時往山中跑,這次糾纏的對象成了高珣,再不提拜師之事。高珣覺得自己被當了四年的傻子,心中憋著一口氣,從山上又躲到了山下,連小姐不依不饒地追下了山。
裴欒到那時才放了心。所謂情敵之患,真正隻是一場虛驚。
數月後,連小姐不負眾望地帶回了高珣。二人手牽著手,再沒半點別扭。那是裴欒初次看見女裝的連尋,尋常富家女子誰不是描眉畫眼,叮叮當當的墜著一身飾物,她卻未施半點脂粉,著一襲素淨的白裙,一頭烏發束成最為平常的式樣,獨獨插上幾支玉簪。縱使如此,也掩不去渾然天成的珠玉之氣。所謂清水芙蓉,天工雕飾,便是如此。
高珣執著她的手,到白翳身前深深一拜,肅然道:“請師父做主。”
白翳大笑一陣,“終於想明白了?”隨之點了點頭,打趣道:“甚好,總算沒把頭發給繞白了。”
高珣紅著臉應了聲“是”,白翳轉頭看了看連尋,笑問道:“你呢?有何打算?”
連尋何等伶俐,當即就聽出了白翳問的是什麼,她斂衽盈盈一禮,笑得十分釋然:“我想明白了,連家家業既是祖產,如今轉與堂兄做主,也不算是辜負了祖爺爺、曾祖爺爺們的辛苦。”語罷,轉頭看向一臉愕然,眼圈都有些發紅的高珣,“連尋此生,得此一人,足矣。”
短短一句,字字鏗鏘,字字敲在人心上。正如女子當年在危機中一肩擔起連家的期望,五年間從不曾懈怠半分,誰都知道連家商號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但如今隻為了給心上人一個完整,她卻能毫不留戀地放下。身為女子,這般幹脆果決,足以讓在場的每個男人自歎弗如。至少裴欒覺得,在連尋麵前,瞻前顧後的自己果真無端矮了半分。
高珣婚事在即,白翳卻不喜下山,隻將婚儀中所需的物件一一列明,差裴欒下山采辦。裴欒十歲便上了山,對這些禮俗之事亦是一知半解,因此在店中采買時少不得多問幾句。
“提親時為何送雁?”
店主人一麵拿出各式雁雕供他挑選,一麵頗有耐心地解釋道:“這禽兒每年南來北往,一生要遷徙多少次,不管它飛到何處,伴卻獨獨隻有一個,婚儀六禮中奠雁五次,取的便是這個不離不棄的彩頭。”
說話間,裴欒已挑出了六副可意的,店主順手撿出一副,笑道:“公子,五副便可。”
裴欒掏出銀子放上台案,“六副,我就要六副。”
當白翳看到被當成飾物擺起來的雁雕時,怔了一瞬,繼而問道:“這雁雕本是求親之物,擺在為師房中做甚?”
在心上人麵前,裴欒登時被打回原形,支支吾吾半晌,隨便扯了個買五送一之類的話。
“這樣的物件也會半賣半送?”白翳笑出了聲,似思忖片刻,恍然道:“我明白了。”
裴欒心中打了個突,“啊?”
“雁南往北來順乎陰陽,配偶終生不離為相守一生之意,故而,婚儀時才奠雁,意為男女陰陽和順,忠貞專一,”白翳上前撫著雁雕,笑了笑:“你這是暗示為師給你尋個師娘。你如此費心,為師又怎麼能拂了你的意。”
“……”順乎陰陽!順乎陰陽!相守一生的寓意倒是不錯,但順乎陰陽……女子為陰,男子為陽,裴欒何曾想過奠雁還有男女陰陽的意思,他此時有苦難言,百口莫辯,心中早已把那話隻說出一半的店主翻來覆去罵了千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