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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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歲,正是讓長輩頭疼的年紀,十三歲的裴欒卻並沒有表現出與同齡人一般的叛逆,被壓抑在恭順外衣下的躁動正如地底的岩漿,安靜隻是表象,隻須一個合適的契機便會在地動山搖中噴薄而出。
    不怪裴小少爺沉不住氣,換了誰眼睜睜地看著仇人一家愈漸興旺,也不會無動於衷。
    那姓祁的奸人竟成了皇商。
    眼見著知州大人帶著一幹官員笑眯眯地將那一方“忠義誠信”的牌匾送到祁家,城中百姓夾道相迎,有些好事的甚至還交口叫好。裴欒怒火中燒卻又無能為力,胸中憋著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差點沒被噎死。
    其實對商人來說,官府所賜的“忠義”二字,意味著無故出血,意味著打落牙往肚裏吞,意味著白花花的銀子眨眼間成了朝廷的軍餉。但這些,裴小少爺顯然不知,他紅著眼,目呲欲裂,眼中腦中滿滿都是祁家金馬玉堂門楣光耀的盛景。
    去他娘的皇商,去他娘的“忠義誠信”,這些光鮮背後,究竟有多少雞鳴狗盜強取豪奪見不人的勾當。祁家的繁榮富庶,有多少是含恨而亡的裴老爺奔波一生的心血。奸人勢力愈加壯大,他卻像頭被蒙了眼的驢,自以為跑了多遠,撕開蒙眼布後一瞧才知,咦,原來轉來轉去也沒離開那一方磨盤。長此以往,裴家三十來條人命的血海深仇,何日得償?
    認識祁小少爺隻是個偶然,那時高珣受聘於山下書院教授蒙生,下山采買日需時,裴欒便到課室外候著師兄一同回山。彼時,十二歲的祁少爺正在書院修習,前呼後擁招朋引伴,很是惹眼,童生們正是躁動的年紀,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裴欒也是存了幾分結交的心思才上前趟了渾水。一頓拳腳相助後,祁小少爺果真開始對著裴欒稱兄道弟。
    既然沒有強拚祁家的能耐,繞個道從後院拆牆又有何不可,其實,那時的裴欒縱是有心利用,也未必能有那個算計,但這個念頭一旦生出,便如野草般呼呲呼呲的瘋長,怎麼也停不下。他開始頻繁出入於書院,幾乎每日都借著探視高珣的名下山與祁小少爺打成一片。對著仇家的親人示好頗不是滋味,但一心想著複仇的裴少爺覺得忍一忍也無妨。
    首先發現他不對的是師兄高珣,高珣深知他與祁家的舊惡,當然不會以為他結交祁小少爺隻是為了臭味相投或者惺惺相惜。為此,這位師兄從暗示到明言,無數次對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裴欒皆是入耳不入心。
    他以為結識祁小少爺便是打開了複仇之門,事情卻總是往他意料之外的那一方走。某日他如往常一般到書院中探尋密友時,卻聽說祁小少爺辭了學。細問之下才知,原來那位前日間遇了匪劫,雖未曾傷到半根毫毛,但也足夠讓祁老爺心有餘悸,隻在自家為少爺聘了西席,再不許他獨自外出。
    可憐的是裴小少爺平生第一次的陰謀,還沒能開始便胎死腹中了。
    裴欒垂頭喪氣回到山中,走到草廬外還沒進門便聽見那師徒二人的說話聲。
    “師父,前日的事,沒留下把柄吧?”高珣的聲線沒了平日的明朗,甚為猶疑。
    “師父出手,你還不放心?”白大師則很是得意,“如今,祁家那小子,他爹怕是再也不敢輕易放出門了,你師弟便是有心尋他,也無從下手。”
    裴欒上前一腳將門踢開,用足了力氣。高珣見之登時白了臉,白妖孽倒是神色如常地對著大徒兒使了個眼色,高珣低著頭順從地離開。
    裴欒已是怒火中燒,白翳卻仍是毫不在意的模樣,斜斜倚在榻上,手中拿著一副銀質九連環不緊不慢地拆弄,垂著眼道緩聲道:“今日回得晚了些。為師餓了,屋後竹林中抽了新筍,晚間做個筍湯吧。”話音落後,還不忘加上一句:“切記,用竹刀。”
    想著白翳暗裏做的那些,裴欒恨得牙癢,厲聲質問道:“為什麼?”
    “嗯?”
    “我問你為什麼。”
    白大師眼皮都沒抬一下,仍是撥弄著手中的九連環,漫不經心道:“鐵器上那股子腥味會掩了筍的鮮香。”
    師父能裝傻充愣到這個地步,小徒弟此時當真是連斷義弑師的心都有了,他衝上前一把奪下妖孽手中的玩物,狠狠地砸到地上。瞪著白翳咬牙道:“你何必裝傻,你會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白妖孽抬眼打量他片刻,笑了笑,“麵紅目赤,易怒,肝火燥旺之相。茵陳三錢、香薷三錢、車錢草三錢、半邊蓮三錢,水煎後取汁,代茶頻服。”
    裴欒緊攢著拳,生怕一個忍不住就會伸手將這不知所雲的妖孽掐死,“你不必提這些有的沒的,今日,你我就把話說明了。”
    “嗬,果真是好大的肝火,”白翳又笑了笑,緩緩坐直身子,擺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架勢,道:“你說,為師聽著。”
    “你也知道我拜你為師是為了什麼。我不是大師兄,我身上背著裴家上下三十餘口的血債,大仇未報,沒有那些閑工夫與你周旋。你明裏將我當徒兒,其實也不過當成小廝使喚,這些我都認了,平日裏由著你呼來喝去,為的就是落英十二式,可到現在……到現在都已經三年了,你教了我什麼?隻是這樣也就罷了,如今我結交那祁家少爺的事又與你何幹,這樣算計著壞我的事。你究竟安的是什麼心?”
    裴欒聲色俱厲,白翳卻隻是笑而不語。裴欒見狀又道:“今日你就給我個準信,那落英十二式,你教或不教,什麼時候教,也省得我被你當成傻子糊弄。”
    “好一個忍辱負重。”白翳挑著眉勾唇一笑,徐徐起身拂了拂衣袖,緩步走到裴欒身前,低頭逼視著他。二人間身量的落差讓裴欒更覺壓抑局促。
    白翳看著他,靜默了許久。而後才溫聲問道:“你這話裏的意思是,你拜我為師,你結交那祁家小子,都隻是為了報仇,是不是?”
    裴欒怔了片刻,強言道:“正是!”
    白翳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乖徒兒,為師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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