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季師傅所教了什麼？”顧承靖端著茶杯，慢慢喝著，已經九月底了，天氣漸漸轉涼，進來又連下了幾場秋雨，宮人也都換上了更厚的衣裳。阿蘇鎖著腦袋坐在一旁，不敢看向顧承靖，隻是嗉啦嗉啦的喝著手裏的茶。
    “嗯？”顧承靖見阿蘇久久沒有回答，挑了挑眉，見身旁的某人明明沒走神，卻是一句話也不說，不禁感到奇怪。
    “娘娘——”青黛看了看顧承靖的表情，從旁小聲提醒，“殿下在與您說話。”
    “哎這個……”阿蘇機械的轉動著自己的腦袋，嘿嘿一笑，說道：“就是平常那些。”
    她嘴巴笑著，心裏確是在咆哮，原本自己在講武堂那與眾人翻滾在泥漿之中喊打喊殺的訓練，卻突然接到桑梓從宮裏傳來的信息，說是顧承靖竟然提前回了東宮，甚至還很‘順道’的拐到了擷芳殿來看看阿蘇。
    當然，身在宮外滿身泥漿的某人當時是嚇的魂都沒有，立馬踹了一旁正準備與自己換個位置繼續訓練的董卿堂，手腳並用的爬起，幸好今日是君霖帶隊訓練。而阿蘇並不知道君霖是顧翃昱的人，並且早是安排好君霖照看阿蘇。他一見阿蘇慌張起身，便策馬過去，得知阿蘇要見顧翃昱。
    當阿蘇見顧翃昱渾身雪白的坐在廳內悠然的喝著茶，阿蘇低頭看向渾身是泥的自己，瞬間有種非常強烈的不平衡感。“憑什麼大家一同加入，我要同阿堂在泥裏滾來滾去，而你卻可以渾身幹幹淨淨的坐在這裏喝茶？你難道不用訓練的嗎？”
    “我要啊。”顧翃昱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他站起身來，環顧四周，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說：“我要負責看兵書啊！打戰衝在最前麵是你們這些小兵該做的，而我該做的，就是披著披風，在後頭指揮你們往哪衝，這才是將軍該做的事。”說罷搖了搖頭，看向身旁一堆的書，說：“不信？你看咯？”
    阿蘇咬牙切齒的從嘴裏蹦出幾個字：“我！看！不！懂！”
    “哦，對！”顧翃昱又是笑了出來：“我忘了你不識字。”
    阿蘇站在氣急，料到顧翃昱必定是故意這麼一說，想要惹她生氣，但此時她更擔心顧承靖知道自己居然同顧翃昱串通好，每日竟然偷溜出宮到講武堂上課，好不容易咽下肚子裏的那一口氣，想要開口卻始終拉不下那個臉麵。
    顧翃昱見她如此別扭的模樣，實在憋不出放聲大笑，好不容易止住了才揮揮手，說：“怎麼？宮裏有事？”
    “顧承靖今日提前回宮了——”阿蘇急著跺腳，撇去那該死的臉麵，說道：“你趕緊把我弄回宮裏去！”
    ※ ※※
    很顯然，顧承靖還沒料到阿蘇竟然有如此膽子敢夥同顧翃昱一起每日偷溜出宮換做男裝，跟一群男人在一起喊打喊殺。但又覺得她的模樣有些奇怪，老是心不在焉，又有些害怕的模樣。後來轉念一想，怕是大婚之日臨近，而慶豐帝卻又沒有下任何命令取消當日下藥給劉良娣的懷疑，而顧承靖明知這是慶豐帝有意而為，自然查不出其他，隻能將此事一拖再拖。
    畢竟是女子，怕是一直在憂心此事，導致近日心神不寧，沒有認真上課，又擔心自己問起功課，答不上來，才如此左顧右盼。況且他一直有聽青黛提起，阿蘇從劉良娣一事之後，性情變了許多，每日竟然不用小禮子哀求，自己便早早起床梳洗拎著書包上學堂去了。
    不得不說實屬奇怪。
    顧承靖放下水杯，似乎讓阿蘇嚇了一跳，她眨巴著眼睛看向顧承靖，見他也是一動不動看著自己，心裏更是發虛，雖說顧翃昱一再強調讓她別慌了陣腳，顧承靖尚未發現任何不妥，但做了虧心事的人總是比較心有餘悸，顧承靖一個舉動都能讓阿蘇一驚而起。
    “你們先下去。”他揮了揮手，示意青黛帶著一幹侍女退下，待青黛替他們關上了房門，顧承靖悠悠起身，將阿蘇帶到銅鏡前，又將她按下，撥開她額前的碎發，阿蘇有些心虛想要阻止，卻是來不及，額上的碎發被他撥開，露出雨晴。
    顧承靖問說：“撞的？”
    “嗯……”
    “撞哪的？”
    “呃…………門……門上……”才不是——阿蘇在心裏翻了白眼，這是跟那些新兵在操練對打的時候被人家用腦殼子給撞得。
    “怎麼會撞到的？”
    阿蘇咽了咽口水，這真就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他了，心裏不斷哀嚎，想著各種理由，但此時她心裏有鬼，自然沒有那麼容易能夠編出更好的謊話將前一個謊話給圓了過去。
    倒是顧承靖見她此時的表情，自然又是想到阿蘇畢竟是一個女孩兒，千裏之遠嫁至中原，成為宮裏權利鬥爭的犧牲品，舉目無情，就連他，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她未來的丈夫，也做不了她的依靠。不禁心生愧疚——就是因為自己，所以一個年僅十四的小姑娘就要千裏迢迢作為和親公主從西涼而來，而他卻也無法保她周全。
    他不知道自己對她究竟是帶有何種情緒，又愧疚又憐惜。
    卻也不知道究竟怎樣才算是好。
    顧承靖還未多想，已是緩緩蹲下，盡量將視線與坐著的阿蘇平視，他看著她，又伸手握住了她的雙手，柔聲道：“不要多想，我說過，我信你，就算旁人不信，我也信你。”
    還未等阿蘇反應過來，顧承靖的手已經拂過她的臉頰，阿蘇隻覺得額頭上一軟，周圍立刻被那熟悉的檀香包圍。她睜大眼睛，卻隻能瞧得見他那長出青澀胡渣的下巴。
    “我會讓冊封典禮如期舉行的，不用擔心。我既是允你，便不負你。”
    “……不負……我？”阿蘇有些呆滯，見他燦然一笑，露出牙齒，摸了摸她的腦袋，依然像對個小孩一樣：“我雖然不是好人，但若是小公主願意與我一同去中原，我定不會讓他人欺負你。”
    時間忽然倒退，那日在西涼，不在中原，隻有她與顧承靖兩人，他反手摘下蘭花贈與她，說出那一輩子的允諾。
    我既是允你，即便不會愛你，但也絕不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