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暈頭暈腦的用功了三天，心中依然沒底。
    考場上還有醞釀斟酌的時間，可這是殿試啊！殿試看的可是臨場發揮！
    皇帝一統天下，識人無數，斟酌損益於毫秒之間，統領一幹文臣武將，社稷江山置於股掌之上，這是何等的氣魄！
    不過，他是神氣了，我就倒黴了。
    若問此話怎講，答曰：“紫壇浩蕩推天恩，無風鼓浪自斷魂。”
    總之，該來的還是要來，要臨危不懼，淡定……淡定……
    殿試頭日晚上，宮裏派人送來殿試名牌，還有一套衣服。
    名牌上夏河衣三個字遒勁有力，飄逸恣肆，我甚是喜歡。米白色廣袖長衣，墨蘭外紗罩衫，乃天子門人之象征，無黨無派隻忠於天子。因皇姓為司，故稱天子門人為司生。而天子門人的統領則是皇家精心培養的專職官員，成為天官。
    每次科舉天子欽點文生十人，武生二十人。即使考不上進士亦有機會當選。這種天子門生的榮譽到了我的麵前，我也是一驚。如此殊榮，愧不敢當啊！
    結果呢，就是興奮的一夜無眠，可惡的皇帝！
    第二天一早在上了去往皇宮的恩車後才小憩片刻。等我到了問書閣後，已有數十人站在裏麵。三人米白長衣藍罩衫。
    我與數目相視，謙卑的打拱淺笑，眾人回禮之。未等數時，人已到齊。眾人濟濟，室內卻靜的出奇。大家互相打量著，企圖看穿各人的才華。
    不多時，小太監尖細的聲音劃破一片寂靜。
    “欽文閣大學士方命儒到！”眾考生連忙起身，眨眼間已排成兩排。
    司生位列第一排，其餘人等位列二排，齊聲道：“見過方大人！方大人萬福！”
    我站在一列最末，偷偷抬頭，瞄了方大人一眼，發現是個和藹的老頭，又匆匆低眉順眼隨眾人保持參拜的姿勢。
    方大人顫顫巍巍的抬抬手，示意免禮，笑嗬嗬的：“客氣什麼，免禮免禮，我這個糟老頭子日後還要靠您們這些英年才俊照顧呢，啊哈哈！”
    這個方大人到蠻有意思的，我暗笑幸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躬腰道：“在下不敢，折煞後輩了。”
    方大人右臂負手，滾圓的肚子挺著，左手往門口方向一甩，寬袖獵獵作響，“諸位請。”隨即轉身兀自離去。
    我們一行人連忙跟上，生怕落了後。
    乾華帝高坐殿台之上，章風之姿，雍華端嚴，然，無人敢於直視龍顏。
    方命儒打著晃慢慢跪拜：“欽文閣大學士方命儒攜新科司生及進士覲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後排眾人參差不齊的下跪，衣料摩擦聲，膝蓋碰地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乾華帝輕笑出聲，對門旁的小太監招招手，小太監極有眼色的從外麵攏了門。
    門一關，殿內刹時暗了許多，大家跪在冰冷的地磚上，保持著參拜的姿勢，叫苦不迭。
    許久，才聞得高台上傳來低沉深邃的聲音：“免禮，賜座。”
    眾人又是在方大學士的帶領下叩頭謝恩。
    我站在隊末偷偷捶捶酸痛的腰，方落了座。
    隻聽高殿之上再次傳來輕笑，伴隨著衣服窸窣聲。“都那麼拘謹做什麼，朕又不是虎狼之徒，吃不得你們的。”
    我悄悄歪頭偷看高座上的皇帝司韶，隻覺得聲音蠻熟悉的，再細看司韶竟單肘撐頭，半斜著靠在扶枕上，甚為閑暇。長相嘛，倒是看不清晰，大殿陰暗無光，燈台上的燭未點，高台之上隻剩下模糊的剪影。
    再看眾門生們，皆坐的筆直，我便忍了疲乏強打精神坐好。
    司韶見無人言語，像是在意料之中，鼓掌兩下。一個藍衣執筆太監端了一鳳凰棲梧雕花楠木盤，祖上的規矩，內放殿試題目，取鳳凰擇良木而棲之美意。
    方命儒起身跪拜在高台的樓梯之下。太監把文卷雙手奉上，方命儒接過文卷，轉身向我們，展開文卷念到：“奉聖諭，本科試題為：乾華朝國泰民安，表相繁華，對當今局勢，各位考生有何見解，又有何改革措施？各位皆是為朝廷辦事，是朝廷的棟梁，不用顧慮太多，大局為重。給各位一刻鍾時間考慮，然後依次對答。”
    方命儒掃視整個大殿的學子，“諸位還有問題嗎？”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紛紛搖頭。
    方命儒回頭，遞上文卷，“皇上，老臣告退。”
    司韶頷首。
    眾人都陷入沉思中，有的搖頭晃腦，有的扶首皺眉，有的長籲短歎。
    我亦在思考，表相繁華？這是皇帝刻意而為的命題嗎？不用顧慮太多，嗬嗬，經曆宮變的昔日太子是要有所行動嗎？
    時間匆匆而過，皇帝司韶咳了一聲，“那就從最前麵司生的開始吧。”
    我探頭看去，那人打著顫，站起來，“是。”嘿，連聲音都顫了呢！
    “當今乾華朝，都城平康以及三城九州都甚為繁華，如論三十六台六十四道，則較為荒蕪，除關卡妙哉，不易為外敵所侵，亦較為保守，臣下以為，如此形勢，不利於乾華朝的永久發展啊。還有……”
    “你是說朕的政策不好嗎？”司韶似笑非笑地問。
    “這……這……臣下該死！皇上贖罪。”
    “下一個。”司韶沒有理會他，任憑他跪在地上。
    “臣以為乾華當朝，城都繁華過剩，王公貴族權勢亦過大，有輔政之權。封位不均亦會造成王侯將相之間的不滿，導致內廷混亂，影響皇上一展宏圖。當前要事是整頓內族外戚，攘除奸凶，興複冉朝繁華盛世。隻有內廷穩定，才能有力的抗擊外敵，擴展國土。關於上一位司生所言，在下亦有所得之處。隻是……”
    “好了，就到這吧。”聽著正爽快，皇帝突然打斷。
    我看那人朗朗而談，毫不畏懼，聲音穩健不拘，頗有賢士風骨，被皇帝打斷也毫不在意，淡然一笑，“是。”後退一步，彎腰作揖。
    “嗯？忘了呢。怎麼還跪著一個，都坐了吧。”司韶似乎無意，語氣中帶著懶懶的感覺。
    “大冉朝自建朝以來，國土穩定，民眾安康，但是……”
    ……
    就這樣一個接一個，其中有直言諍諫的君子，也有好不誇張的溜須拍馬之徒。
    正當我快要拍手稱妙時，輪到我了。我還傻呼呼的回味著剛才司生們的答案，毫無感應。
    “最後一個司生，在想什麼？”司韶似乎好笑，從暗影中看到他把身子前傾，肘部撐在膝蓋上。腦袋歪著，不像君王，到像個好奇的孩子。
    我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說的是我，慌忙站起來，結果一個不小心，踩到長衫的衣角，搖搖晃晃，狼狽不堪。不少司生和進士偷偷笑出聲。
    我想，完了，這下子仕途沒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