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靈
    姥爺的靈位在靠近北邊的一間廂房，北小落從小對那些東西都很是畏懼，可是，這次是自己的親人。
    媽媽跪在棺木前，把手裏的紙錢放到麵前的火盆裏，火光映襯著她的臉，看不出表情。
    北小落走過去在媽媽身邊跪下，仰頭看了看陰森的裏屋，一口碩大的棺材停放在門口，把破舊的廂房門堵個嚴實，祭拜的人正好可以跪在門外。
    “媽……”
    北小落輕聲叫，好像是怕驚醒什麼。
    “怎麼出來了？”
    媽媽似乎回過神來，這孩子從小體弱，對陰氣重的東西害怕的不得了。
    “沒事，我來陪陪您。”
    北小落拉起媽媽的手放到自己的手心，僅僅幾天，這雙手就變得這麼粗糙，摩挲的時候都會感覺到割手。
    北小落的媽媽心裏升上一股暖流，眼裏不自覺起了水霧。
    “前幾天我就心心念念地要過來看他，可是你爸爸一直很忙，騰不開時間。我應該自己過來的，我不應該等的，我給他做了新衣服他都沒來得及穿……”
    媽媽的聲音裏滿是後悔。
    “媽……”
    北小落不知道該說什麼，節哀？
    “這麼多年，我其實是恨他的吧？恨他當初把我給別人，恨他對我不聞不問，恨他都不等我見最後一麵……”
    北小落聽著媽媽的喃喃自語，恨說到底都是因為愛吧？因為這個人讓自己的愛無從表達才會有那麼倔強的恨，和深深的不舍……
    “可是我知道，他當初求我奶奶把我給了叔叔是為我好……但是我還是忍不住想恨他。那天我夢到你外婆，一個小腳老太太，其實當初她走的時候我還不經事，對她根本沒有什麼印象，但是我知道就是她。她過來跟我說要走了，她是來接你姥爺的，我看著她上了一輛公共汽車，想跟著她上去，她罵我不讓我跟著。後來就聽說你姥爺沒了……”
    一股陰森森的感覺裹挾著北小落，就好像黑暗裏，有誰在靜靜地看著她們，悲傷而無奈。
    一夜無夢，隔壁是停棺的靈堂，她們幾個女眷在一間屋子裏湊合著歇息，北方的大炕，放七八個人還是沒有問題的。
    第二天，北小落醒來時，姥爺的續弦早就已經在地上忙了，媽媽也不再炕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夜沒睡。
    “昨天他回來了。”
    老人跟媽媽念叨：“我聽見早上四點多的時候駝鈴響了，他平時就是這個時候去放牲口的。”
    北小落詫異，自己怎麼一點都沒聽到？難道是姥爺顯靈怕嚇到後生晚輩？
    媽媽笑，什麼話都不接。
    流水宴擺了七天，看著一波波來混吃混合的人北小落沒有一點感覺，人死就是這樣嗎？
    就僅僅這樣，送一個人離開塵世麼？
    今天該是下葬的日子了。
    鑼鼓起，嗩呐鳴。
    前塵舊夢都已往。
    金錢撒，元寶分。
    路過神靈請借道。
    奈何橋，望鄉台。
    彼岸花開開彼岸。
    長命無絕兮終古。
    一抔黃土掩埋了紅塵往事，對也罷，錯也罷，都忘了。
    每個人都來自於黃土也終將會化為塵土，我們窮盡一生，爭也罷奪也罷，愛也罷恨也罷，堅持也罷放棄也罷，無愧於自己就好了，因為當蓋棺定論的時候，什麼名什麼利跟我們都沒有任何關係了。
    即使有來生，我們還有來生的任務，來生的孽債要還，況且，來生已經是另一個人了，我們又怎忍心讓一個不相幹的人來背負今生的宿命，承受今生未盡的苦難呢？
    北小落從來都不相信佛，在她看來，佛是這個世間最無情的。
    因為對眾生有情，所以普救眾生。但是也正因為如此，眾生平等，是任何事物什麼對他們來說都是一樣的。
    如果說，佛家的西方極樂隻空有金磚玉瓦，瑤池仙漿，沒有紅塵的愛恨情仇，沒有俗人的喜怒哀樂，那麼那些永生不死不滅的神仙們會不會很無聊？
    這樣的極樂世界，不去也罷！
    有一種人，注定要經曆紅塵之苦，受紅塵之累，注定陷在苦海裏找不到回頭的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