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開學，文科的教室裏出奇的吵鬧。
    “呐呐，你聽說沒有……”
    “什麼？”
    “學校來了個新老師啊。好帥的說。”
    18歲，等我還是高二時。那天剛剛開學，班級裏就是議論紛紛的，說是有新老師回來，而且是教我們這個班級的。那時候蘇軼隻是低著頭，好像在隱瞞什麼，就是我主動去叫她，也沒有像平常那個樣子的那麼高興……發生什麼事了，我總覺得，她有什麼事瞞著我。
    “這些還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是我們班的班主任啊，沒有想到，進了重點中學都還可以看見這麼帥的老師。”不管周圍人說什麼，蘇軼沉默著。
    那樣子的蘇軼，是我從未看見過的，眼中躲閃著隱現的哀傷。
    我忽然覺得她好陌生，覺得自己離她好遠。她低沉著，隻是幹澀的講到：“小清，他們來了。”他們，是誰？我沒有再追問下去，因為我看見了一個如此為難的她，粉嫩的臉孔在這時變得煞白。她咬著自己的嘴唇，很不安的樣子。
    我做回自己的位子。
    那是個很偏僻的位子，很清靜。我一直喜歡最後一個位子，獨自成排，無人打擾。
    前麵是一排排重疊的人影。
    我覺得自己幸運，因為這個位子不用對著人群撲麵而來的怪異氣息和胃裏不安的折騰。
    我看見蘇軼微微弓著的背。
    陽光照在她長長的頭發上，發澤閃亮，那般耀眼。
    我想起蘇軼的話來，他們……我仍是想不到是誰……隻是，有點不安了。
    像是在心裏綁上了一個定時炸彈一樣，怦怦的心跳是它的倒計時。
    那些意外，來的令人那樣措手不及。
    9月初的陽光把整個教室塞滿，牆壁白的發亮，卻是那樣的不真切那樣的令人毛骨悚然。風在清淡的空氣裏穿行，茂盛的樹枝微微一顫，響起一陣沙沙的聲音。
    好像沙漏的聲音，時光倒立著，仿佛一不小心就會被壓垮。
    答——答——
    走廊上的地板才想起沉穩卻不失輕捷的腳步聲。
    我向窗戶看去，是個削瘦卻修長的男人。柔軟的短發修理的恰到好處，從背影看，是個幹淨清爽的人。隻是，看著好熟悉啊。
    知道男人走進教室，我看見他的側身，我才知道，炸彈終於爆炸了。
    頓時明白了蘇軼的話，他們來了。
    我看見男人吧手中的名單放在桌子上，正對著學生。隨機便有女生尖叫起來。蘇軼把頭埋的很低。
    我看見男人微笑著，用很好聽的聲音道：“安靜，我是高二（5）班的班主任，你們的語文老師。我現在開始點名。”沒有多餘的廢話。
    沉穩的嗓音在每個人的名字上劃過，好像水流一樣。每叫一個人的名字，他就會抬起頭看一下，接著便在冊子上勾一下。
    “蘇軼……”他叫道。
    蘇軼遲緩的從椅子上起來，低著頭，看不清是什麼表情，過了很久，她才答道：“到。”語氣平靜的嚇人，我知道，蘇軼……現在正在極力的壓抑著自己的心情。
    男人微微皺眉，別有深意的看了看蘇軼，點點頭。
    到最後，他嘴角忽然向上翹起來，語氣中有了些溫和，“向清。”
    沒有太大的反應，隻是悶悶德爾答道：“到。”眼睛看著黑板。他點點頭，示意我坐下。
    “我叫蘇銘。”他在黑板上飛快的寫著，留下兩個漂亮的粉筆字，陽光毫無障礙的反射在黑板上，白色的字眼那樣刺眼。他很熟練的說著那套屬於他的客套話。
    蘇銘，是他。是的，他來了，荒唐的再次出現在我麵前。
    ————
    關於他為什麼會從一個商人變成一個語文老師，我在蘇軼那裏就可以找到答案的。
    中午，食堂，我和蘇軼坐在安靜的位子上，自顧自的聊天。
    “小清，其實也用不著奇怪的啊，哥是公司的總裁，現在又是這所學校的董事，他在商場混了那麼久，想要當個老師根本沒有什麼困難的。路雅是師範畢業，本就是老師，拖哥的福，被分配到這裏來，這些都是我昨天才知道的啊。小清，你以後要小心點，哥，好像對你……總之，小清……千萬……少見他為好。他現在早就不是以前的那個蘇銘了。”
    “你為什麼討厭他？”
    蘇軼總說蘇銘對我有愧什麼的，所以不想理他，其實，我覺得，我隻是一個外人罷了，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的，所以，一直在想是不是還有什麼其他的原因……
    “……當然是因為小清……”
    “說謊，這個雙休日你不要住姐姐家了。”我從飯盒裏夾了一片西紅柿。
    “……”
    “沒得吃飯。”又是一片西紅柿……
    “小清……”蘇軼開始向我撒嬌。她的恢複能力不錯。雖然是裝做一副委屈的樣子，但是還是笑開了花。“好了，我說就是了，你還記得我爸爸媽媽一直在外麵的吧……”我頓住，臉色一下子蒼白下去，握著筷子的手不住的顫抖，那個時候，蘇銘說，不能讓蘇軼知道的啊，那她是怎麼知道的……
    “我一直沒有告訴小軼，她是個強脾氣，傷心起來不會流一滴眼淚，但是誰都知道，他比任何人都難過，這樣下去，一定會生病的啊。”我記得那時蘇銘這樣說。
    “我到前幾年才知道，他都走了，可是哥一直瞞著我……我那個時候就好討厭他，為什麼一直瞞著我，一直騙我說他們很好，一直和我說他們很想我……”
    可是，這件事該怪蘇銘嗎？
    “那時又因為我因為你和哥的事正在氣頭上，所以……”
    “什麼時候知道的？”
    “阿姨的葬禮，哥回來那天。”蘇軼默默的嚼了一口飯，接著道：“是那個女人和我說的。所以我才討厭她，更討厭哥。”
    她的筷子伸到飯盒裏，卻發現西紅柿完全消失，一下子來了脾氣，“小清，你怎麼又這樣……”抱怨……更不如說是撒嬌……“我也喜歡吃西紅柿啊。”每次在吃飯時都有一段關於菜的無聊爭吵。
    現在，看著這個樣子的蘇軼，好像沒有了剛才的悲傷，心裏忽然釋懷了許多。
    蘇軼，這樣就好，別再悲傷了。
    “你看，你看……”
    “那個不是蘇老師和路老師嗎？”
    “他們的關係一定非同一般……”
    “情侶，看著好像啊。”
    “真的，好配。”……
    周圍的議論聲響起，於是抬頭，看見並肩走進食堂的蘇銘和路雅，他們沒有牽手，卻靠的很近，似乎還在交談什麼，女人被逗得一笑一笑的，不時的還紅了臉。
    霎時，我似乎聽見無數玻璃破碎的聲音。
    蘇軼忽然扯扯我。
    “恩。”我應了一聲，卻看見蘇銘的目光朝這裏望過來，對著我溫和的一笑。
    無視……
    接著吃飯。繼續和蘇軼有一句每一句的聊天。
    食堂裏彌漫著一股菜的香味，但說不出是什麼菜的味道。
    “走吧，走吧，小清。我吃完了。”蘇軼忽然起來，對我道。
    “恩。”我也立刻開始整理自己的飯盒，將桌子上的垃圾劃進飯盒裏，向水槽走去。
    就算是9月份，頭頂的太陽也是一樣的毒辣。
    強烈的太陽光照下來，一點一點滲進人的皮膚，不一會兒，額上便多出了些汗。
    ————
    放學的時候，我一如既往的走回家，剛出校門時，便有人擋住了我的去路，沒有看他是誰，隻是覺得擋在我麵前好礙眼。想要繞開時，他卻抓住的我的手腕，身後響起聲音。
    熟悉的安靜。
    “喂，才兩年，你連哥都不任了啊。”沒有一絲的抱怨和責怪，隻是一如既往的寵溺。
    我回頭，看見那張陽光帥氣的臉又重新在我麵前出現，心裏不知怎麼忽然暖了起來。
    “恩，葉諾，你怎麼在這裏？”
    他跟上來，和我並肩排著，“蘇軼呢？她不是老在你麵前的嗎？”
    “她住校。”
    葉諾有長高了，可是卻還是一樣的瘦。一件白色的襯衣，一條快洗的發白的牛仔褲，將他的陽光襯得格外清新，自然，是吸引了不少女聲的眼光了。
    “你還是少在我們學校出現的好。”
    “得了，沒良心的家夥，以前對你那麼好。”
    “你怎麼在這裏？”
    說到這個，葉諾忽然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齒。“我考到這裏的大學來了，我成績不怎麼好，你知道的，不過，混個大學還是可以的。”“不好嗎？”我疑惑，當初是誰一口氣拿了那麼多獎，“現在就是……就是在這裏的S大，過幾天就開學，馬山就要去軍訓了啊。”
    S大，那個，好像是……D國裏最好的醫學院吧。
    撇撇嘴，不理這個家夥。
    怎麼都回來了啊……
    路旁的香樟樹沙沙的摩挲著自己的葉子。
    陽光在路上化成斑點，細細碎碎的撲著。
    學生密密麻麻的身影在清新的空氣中穿梭。
    我知道，是屬於夏日的清新空氣在漸漸的消逝著。
    本來以為他們都隻是生命裏的路人而已，沒有想到，卻再次回來了。回過頭才看見，回憶，是那樣蒼白。
    那些不願想起的記憶好像被朱砂窗隔開，模模糊糊，卻又深刻。
    並肩而走的少年少女時不時交談著，或許，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目光，那雙漆黑的瞳孔，好像是夜那般，誰都看不懂，嘴角微微上翹，“很好，很好……”
    知道身邊的女人纏上自己的手臂，才移開視線。
    “蘇少，今天你要吃什麼？”
    蘇銘的住處，就是原來住的地方，因為蘇軼的搬走，才空了出來。
    “先去買菜。”蘇銘微微一下，拉著女人的手向背著少年少女逆行。陽光被打碎，散在他們身上。幾個學生議論著。目光不時的飄去羨慕。
    “你看啊，他們好配啊。”
    “那是學校裏的新來的老師，沒想到真是情侶……”
    “對啊，你看啊，那個蘇老師，學校裏再找不出這麼帥的人啊，連電視明星都比過了。”
    “何止，你看，蘇老師，就想小說裏描繪的美人一樣……”
    “你剛剛看見在學校門口等人的帥哥沒有……”“看見了，怎麼了……”……
    那些身影，漸漸的消失在議論聲中。
    每天都是這樣的吵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