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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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蘭!——”宇見抓住失控的蘭,想把她從清時身上拉開。可是好像清時不死她的悲憤就不能平息。她掙紮著、嘶喊著、哭泣著,盡自己一切的手段傷害清時和自己。宇見拚命地抱住蘭,幾乎歇斯底裏地對她喊:“清時不能死!你也不想再看到一次火海的!”
宇見的一句話像是兵荒馬亂的戰場上突然炸裂開的一聲蓋過了所有聲音的巨響,轟鳴的爆炸後世界裏突然一片安寧,隻有腦海裏還殘留著餘震,發著嗡嗡的低鳴。
蘭在宇見懷裏哆哆嗦嗦地顫抖著,頭低垂下來隱在灰色影子裏。過了一會兒她像是平靜下來,閉著眼睛非常疲憊地說:“放開我吧……”
脆弱的聲音聽得宇見心底一顫,他沙啞著嗓子低聲叫她:“蘭?……”
“我都知道了你放開我!——”蘭咬牙不可遏止地大叫了一聲,這時真正傷痛的情緒才爆發出來,讓她懊惱地發現自己現在軟弱的想要大哭一場。宇見受驚般的鬆開手,雙眼沉浸在悲傷裏,而嗓子幹澀著發不出聲音。蘭低頭咬著牙,雙手死死地握緊露出發白的關節。漆黑的夜幕下看不到她的臉,可是那種難以平複的、壓抑強忍的悲憤依然熾烈焦灼。好像一團火,熊熊的燃燒在明明看不到卻明明存在的地方。
最後,蘭閉著眼睛用力仰起頭,顫抖著將心底痛苦的悲憤壓抑在心底。她決然地一轉身,背朝著宇見走開。零碎的腳步踩在潮濕的地麵上,如同踩著破碎一地的心的碎片。
驀地她一停下,突然轉身看著清時——那樣的神情已經不能用悲憤來形容,蒼白落寞的臉上交織著一種隻有被逼到盡頭才會顯示出來的絕望。周圍如此安靜,隻有那一句仿佛拚盡了全身力氣的怒喊震徹在漆黑的夜空之下
——清時!!!——你連死都是罪過!!!
曾經的世界,笑容同陽光一樣富足而溫暖
那個明媚如同天堂的世界是什麼時候變得如此遙遠?
有誰說:人生而無畏?——可我畏懼生存。
從來沒有考慮過希望跟絕望這隻差了一個字的,兩個世界的區別
而當我終於開始考慮時,世界卻對我說,你的希望已經耗盡了。
生命是海水,浩浩蕩蕩地淹沒了我頭頂的,整個的世界……
清時醒了過來,天已經亮了。有一個光感明媚的美麗早晨。
宇見蹲著身子,在事先準備的旅行包裏翻翻找找了很久。清時的傷有些嚴重,不包紮不行。蘭遠遠地坐在高處的岩石上,背對著宇見。她的發絲在晨風裏飛舞,在這個時刻顯得格外地安寧。宇見最後在包裏麵翻了翻,終於海水無奈地歎口氣,站起身,向蘭走過去。
“給我吧。”宇見一手撐著膝蓋,彎著腰向蘭伸出另一隻手。蘭抱著腿,倔強地看著遠方一動不動。宇見歎了口氣,勉強笑笑:“拜托,把繃帶給我好不好?”蘭咬著嘴唇不甘地回頭看著宇見,白色的繃帶被她握在手心瑟瑟發抖。
宇見心底一陣抽搐,感傷地把她抱緊。“好了蘭,你以前不是總說樂觀萬歲嘛,怎麼現在變成這樣了呢?”蘭在宇見懷裏顫抖一下,難過地哭出聲。“我也不想變,可是現在的我又怎麼回得到從前?……你說清時怎麼會變成這樣?我們又怎麼會變成這樣啊……?”
清晨揚起一陣悲傷的風,把整個山穀都熏染的變了顏色。
蘭悲憤中在清時身上撕出來的傷口比想象中還要深一些,隔著衣服,暗紅的血跡從裏麵滲透出來,浸染了一大片。而且經過了一個晚上,傷口已經和衣服凝結在一起。宇見咬唇別過頭,心底酸澀成一片。
——直到現在他心底那種因為生死而醞釀出來的痛楚才真正地凸顯出來。中間的失落跟悵然絕對不是過去他們三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能領悟的。而現在他隻能感歎命運太殘酷,他們兩個死去的人因死亡而痛苦,而他這個活下來的人也因為活著而倍感煎熬無助。擺在我們麵前的,好像是一條永遠也不會平坦的死路。我其實並沒有表麵看上去的平靜跟無動於衷,我其實很理解蘭心裏糾結的不甘、悲憤和痛苦,清時之前問我,難道對生命沒有留戀嗎?我不敢回答,因為我怕一說出口我就要崩潰了。如果我也崩潰了,那麼蘭要怎麼辦?清時,又回怎麼樣?……
宇見幫清時處理傷口的時候清時就一直閉著眼睛,臉色蒼白的,脖子上還留著青紫色的勒痕。“我要幫你包紮了,忍著點。”清時閉著眼睛搖了搖頭:“我不痛,不用管我。”宇見垂下手,在清時身邊坐著歎了口氣:“有些話我知道對你來說會很殘忍,但我不得不對你說——你,不能死。”宇見注視著清時,逼他睜開眼睛看著自己。當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睜開來看著他時,宇見聽見自己心裏轟隆隆的顫動聲。
看著宇見,清時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琥珀色的眼睛裏克製不住地變得濕氣迷茫。清時聲音顫抖著,無助地看著生命力最重要的兩個朋友之一:“我真的,堅持不了……放過我……”
宇見聽得一驚,觸電般的抽回手。他頹然地看著清時,心髒被難過脹滿。“如果你死了能夠換回那麼多人的生命,那我也許會‘放過你’——可是你不能死!既然活下來了就必須背起活下去的義務!”宇見頓了頓,猶豫著該怎樣告訴清時更加殘酷的真相。
清時哆嗦著握緊手指,一手拚命遮住雙眼。“自從那場大火之後我就感覺到有什麼在我身體裏複活了,我正被它幹擾、被它侵蝕,我覺得我快要不是我自己了。我快瘋了,我快撐不住了!”
“所以你不能死,你死了它就要肆虐了。你也不希望那樣的火海再出現吧?”
清時一怔,抬頭注視著宇見:“你,知道那是什麼?”
宇見看著清時一會兒,輕輕歎了口氣。“你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又為什麼偏偏做出這樣的事呢?——在你身上的,是地獄炎火的源頭,炎魔。它現在在你的身體裏麵,隻要你死了,這個世界就完了。而且不光是這邊的世界,還會殃及到‘那邊’的世界。”宇見停頓了一下,麵孔變得糾結。“我根本想不通,為什麼你會招來地獄裏的東西,有什麼是你不能想要得到或者不能滿足的,甚至犧牲了那麼多的人……”宇見聲音變的哽咽,不得不咬牙停頓讓自己平靜下來。直到過了很久他才平靜下來,一字一句沉重地說:“你不能死,世界承受不了你犯第二次錯。”
清時看著宇見,琥珀色的眼睛裏空茫茫的什麼都沒有。那一刻他變得像一塊木頭。清時看了宇見很久,最後終於點了點頭,用很平靜的聲音回答:“我知道了……”
被宇見包紮好傷口時,蘭正從岩石上走下來。在看向清時的方向時,她稍微的停頓了一下。雖然相距甚遠看不到她的臉,但是清時卻覺得能感受到她臉上永不消弭的悲傷。清時默默地看著,不聲不響。在那種看似平靜的表麵之下,內心的世界正被颶風吹襲著,一點一點地崩潰瓦解。
傍晚,蘭久久地遙望著山下燈火通明的城市。她到現在仍然深刻記著上次回家時,親人們悲痛絕望的臉。那些哀傷的麵孔深刻在了記憶裏,成了心裏再也抹不平的傷痕。她無法形容當時的感受:媽媽抱著她的照片哭的傷心欲絕,爸爸一動不動地站在窗前望著天,而大顆的淚水就從他一向剛毅的臉頰上不斷滑下來。在以前,她幾乎沒有見過他們哭……蘭坐在風聲呼嘯的岩石上,雙手抱緊膝蓋,臉深深地埋下去。
當時她就在他們身邊啊,可是卻沒有辦法向他們傳遞她的存在。哪怕隻說上一句話,讓他們知道他她還在……該多好……
宇見走到蘭的身邊坐下來,一手扶住她單薄的肩膀。“走之前,回去看看吧。”右手輕輕地用力,抱緊。這樣仿佛就能把自己的力量和堅強分給她,讓她有勇氣承擔起那麼重的悲傷。
燈火通明的城市和熱鬧喧囂的人群似乎離得自己很遠,遠的模糊了聲音和雙眼。清時站在蘭生活過的家門前,蒼白的麵孔看上去像是一碰即碎的塑像。他僵硬地站立了一會兒,終於按下了門上的按鈕。鈴聲過後,門哢嚓一聲開啟。在門打開的一瞬間,蘭的父母看著清時的臉,頓時驚訝的睜大了雙眼。
清時微微吹著麵孔,雙手握著一杯剛剛泡好的綠茶。
蘭的媽媽悲傷地注視著他,眼睛裏飛快地蒙上一層水汽。“如果蘭當時和你在一起的話,說不定就也能幸運的活下來了。”
清時低頭握緊茶杯,茶水晃動骨節發白。他心底轟鳴成一片,終於低聲地說:“我來,是因為蘭有話要告訴你們。”他用力地握緊杯子,在滾燙的溫度中讓自己平靜著。
“蘭生前還有什麼要你轉達的麼?!”蘭的媽媽已經悲痛的難以自持,隻有她父親支撐著,顫聲地問道。可是清時卻搖了搖頭:“不是‘生前’,”他說,“是現在——她現在就在你們的麵前。”
一句話驚得剛剛失去女兒的兩位家長睜大了眼,蘭媽媽哆嗦著說不出話,蘭的父親憤怒地看著清時:“能活下來是你的幸運,不管你是為了安慰我們還是其他目的,但請不要拿我們死去的女兒開這樣的玩笑!”
清時怔怔地站起來,頭頂的燈光在他無措的臉上打下昏暗的陰影。蘭父親口中那句“幸運”突然像一把鈍斧,正活生生地砍著他的靈魂。
房間裏突然拂過一陣風,清時還未抬起頭,空氣裏忽然想起一聲響亮的巴掌聲。清時的臉飛快地偏向一側,發絲散落下來,打在臉上漸漸泛紅的指痕上——蘭打他,並不重,但包含了他們所有的傷心跟絕望。
蘭的父母詫異地看著清時和他身旁的空氣,眼裏漸漸變得不可思議。
清時回過頭,他忍著心裏的苦澀,艱難地低聲說:“雖然你們看不到,但是蘭真的就在這裏。她想要再看你們一眼,她想讓你們別那麼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