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灰色的開端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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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存在的是怎樣的一個世界?
    活著的感覺是任何精密儀器都模仿不了的偉大浩瀚的真實,仿佛虛空世界裏唯一可以觸摸到,瞬間可見的一場盛大幻境。而我們睜著對一切都無知的可憐的雙眼,孤單地坐在明亮萬丈的高空下,抬頭仰望頂上所有生動活躍的世界。
    我們漂浮於這樣活躍真實的巨大幻想裏,聽風從我們腳下升起,聽雨從我們頭上落下,聽雷聲在我們耳邊轟鳴,還有霜雪在我們周圍凍結。
    我們揚手向天空呼喊,像無知孤獨的孩子奔跑流浪,。當我們張開手掌,會難以理解地看到灰色的種子在掌心裏發芽生長。它伸展出陰暗磅礴的枝葉,慢慢將世界遮蓋彌漫。
    天空開始撒滿灰,細小無聲地飄落遊蕩。
    那是一場輕盈靜默的雪。
    用動人的,安寧的,溫柔的美麗姿態,漸漸埋沒掉整個可見的世界……
    安寧的秋夜裏,樹林裏鋪陳著落葉,厚厚的像堆積了一整個秋天的潮濕深重。麵色平靜的少年從上麵走過,默不作聲地聽腳下破敗碎裂的聲響。不帶弧度的修長睫毛疏疏地排列在半垂的眼簾上,在琥珀色的瞳孔中投下淡色的陰影。樹冠上的枯葉掉下來,在他的身邊回旋飛舞。
    風從他腳下升起,帶著落葉往上飛。
    他抬起頭落寞地望著,看那些唯一圍繞在他身邊的事物如成群受驚的飛鳥般混亂地飛向高空,離他遠去。
    盛夏的風景格外明亮,窗外翻飛著風。
    教室裏坐著少年,一手支著下巴。排列著疏長睫毛的雙眼寧靜地看著窗外,風聲起落,偶爾帶過幾片草葉。
    蔚藍的天,操場一側有著微微蕩漾的池水。教學樓下立著潔白的天使塑像,鴿子和不知名的鳥兒在廣場上起起落落。林蔭道上有女生輕笑著走過,藍白格子的校服裙微微擺動。黑色鐵藝的圍欄上纏繞著濃綠的美麗花藤。球場上的少年們上起下落,籃球不斷地撞向籃板。
    這麼多生動活躍的場景,真實而寧靜地在眼前上演,如同一場越來越無法看下去的沉默的電影。這就像真空世界裏的巨大幻境,越陷入其中越察覺到無能為力的虛無感。
    他從窗外收回視線,垂下手臂仰頭靠向身後的椅子。琥珀色的雙眼從茫茫的幻覺裏衍生出空虛。
    牆壁的縫隙慢慢開裂,整潔的空間撕裂出動蕩的豁口。然後水湧進來,一蕩一蕩地向上蔓延。窗外無聲的風聲平息,陽光呈現出無光的灰暗。水麵猛然上漲,而地麵驟然塌陷,最後的一切沉入水底,在一片悄然的死寂中越墜越深。而水麵之上火光開始蔓延,地獄的炎風和熱浪呼嘯膨脹。
    這不是夢。也不是幻覺。是留在記憶裏最深刻不能磨滅的畫麵。清時仰望著天空在湖水中逐漸下沉,看著記憶盡頭裏無數人的哭號呼喊,看著絕望一點一點的蓋過頭頂,把他擁有的世界撕碎成灰……
    深秋的湖水比想象中還要冷,可是這份寒意在此刻變得可以忽略。他仰麵在湖水中下沉,然後閉上眼,等自己沉入湖底,等水草跟浮沉將他埋沒,等時間的指針驟然停息,等時光在他麵前徹底沉寂……
    第二個清晨的陽光一如往昔地散落在湖麵和樹林上空,光線從樹木的縫隙裏透出來,在霧氣彌漫的林子裏打下一道道明亮的光柱。
    排列著疏長睫毛的眼睛閉著,在明亮光感的刺激下微顫了顫。清時虛弱地睜開眼睛,從幾片鋪在地上的芭蕉葉上醒來。那一刻他看得見天,看得見樹,看得見飛鳥還有附近那一片波光粼粼寒氣彌漫的深湖……
    一股很強烈的失落感和空虛感湧上來。他坐起來,蜷著腿,麵孔深深地埋入膝蓋之間。為什麼還活著呢?難道昨晚撲麵而來的湖水都是假的嗎?還是上天懲罰他,連自己選擇生死的權利都沒收?
    “我救了你,從那片湖裏。”身邊有人半蹲下來,手掌覆蓋在他肩上,低聲問:“怎麼了,很失望?——你怎麼那麼傻?一再找死有意思麼?做錯事情不是這樣來彌補的,你以為你死了那些葬身火海的人就都能回來了麼?”
    對方低沉微微沙啞的少年嗓音一陣一陣地撞擊著耳膜,在清時心底形成一片地動山搖的轟鳴。
    清時埋頭在膝蓋間,琥珀色的瞳孔用力睜著,漸漸在對方熟悉的嗓音裏集聚凝重的水汽。一直過了很久,他才終於猶豫著顫聲問:“你是誰?為什麼你的聲音那麼熟悉?”
    對方無奈地歎息一聲:“明知故問啊,我是宇見,你的好朋友江宇見啊!”
    嗆在眼眶裏的淚水猛的掉下來,清時閉緊雙眼屏住呼吸,拚命著讓自己保持清醒。心底在宇見的聲音裏轟轟烈烈地分崩離析,沉重的煙塵裏變得分不清現實跟虛幻。
    清時用力抓緊自己手臂,喉嚨被幾乎壓製不住的哭腔頂的窒息,拚了命才勉強說出一句話:“你死了!”清時痛苦地咬緊嘴唇,整個人在一片悲哀的迷霧裏艱難沉浮。曾經發誓如果能再見他們一次可以不惜一切,隻要能再見他們!可是現在他動不了,一點也動不了。他想抬頭看看昔日的朋友,可是全身不聽指揮,在一種僵硬跟戰栗中完全沉沒了。
    身邊的宇見也似乎僵硬了,久久地沉默不語。
    然後他笑了一下,終於在漫長的死寂裏先發出了聲音:“那又怎麼樣呢?死了又不代表消失,我不是依然在這裏麼?”……一陣不可思議的鈴鐺聲音在身邊響起,宇見將一個留著長長穗子的漂亮鈴鐺放在清時腳邊。“你把這個落在火場了。蘭親手做給我們的呢,你再丟了她要傷心的。”
    清時心裏一震,從噩夢中驚醒一樣猛然睜開了眼睛。可是當他抬起頭時,周圍卻沒有宇見——一個人都沒有,好像誰也沒有來過。
    他拿起腳邊的鈴鐺,頹然地拿到眼前看。手腕輕輕一蕩,鈴鐺隨即發出清越的丁玲聲。他像是窒息一樣啞然地張著口,用雙手將鈴鐺死死地抱在胸口,交握的手指過分用力將手背抓到流血也毫無感覺。清時無聲地痛哭,頹然無助地仰頭倒向地麵。在抬頭望向天空的時候,他手握著鈴鐺恨不得將它按進自己的胸膛融入心髒之中。
    那個時候他十七歲。心裏空洞了,多希望有什麼能來填塞一下……
    當沉寂的眼神注視著東邊的太陽升起至頭頂,再由頭頂墜落至西邊消散著餘輝時,身後不遠的地方傳來了清越的丁玲聲,。清時靠坐著一棵錯過了發芽季節而仍然枯槁的大樹下,雙眼一直默默注視著天際太陽燃燒的地方。火紅的光芒刺激得他眼睛發痛,可是卻堅持著不肯移開。
    漂亮年輕的女孩子背著旅行包從遠處的小路上走來,清爽烏黑的長發別在耳後,隨著風輕輕地飛揚。她的包帶上懸掛著鈴鐺,長長的穗子隨風招搖。清時默不作聲地怔望著遠方,與身後的女孩子仿佛隔絕在不同的世界的兩端。
    他仿佛聽見逝去的生命那些渺茫聲音,原本溫暖明媚的世界變得遙不可及漫無希望。一切都不再屬於自己。到頭來連“自己”也都好像快要不見了……清時看遙遠的天空和近處的湖水,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一陣風吹過,空氣裏傳來淡淡的香甜氣味。蘭彎著腰,一手支著膝蓋,一手向清時遞過一支棒棒糖。“呐,請你吃。”
    清時搖了搖頭,閉著的眼睛沒有睜開。
    蘭輕輕笑了聲,意味不明的。她俯下身,和清時一起坐在樹下望著遠處的夕陽。“遇到一個對你好的人,至少回頭看一下吧?”蘭撕開糖果的包裝紙,張口“啊——”的一下幸福地叼進嘴裏——熟悉的,看過很多年的動作又重新生動地出現在眼前,好像前世吹來的一場風,遙遠的令整顆心都忍不住發顫。
    清時用力地攥著掌心的鈴鐺,連著手指都開始抖。然後他靜靜地吸口氣,慢慢地回頭看向蘭。他覺得那一刻是他一生裏耗費的最大的一次勇氣,當他終於回頭看著蘭的臉時,視線不能控製地模糊了,被記憶裏一片紅色的火光所覆蓋。
    蘭的臉,宇見的臉,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那麼多的麵孔都在那一片火光中破碎湮滅。滾滾的黑色濃煙,咆哮著吞噬一切的熾烈火焰,撕心裂肺的慘叫和不絕於耳的哀號。
    清時啞然地半張著口,被記憶裏大片慘烈的畫麵壓迫的難以呼吸,全身顫栗。他悲哀地望著蘭美好純真的麵孔,琥珀色的雙眼中一片死寂。原本他以為自己會控製不住地呼喊出來,可結果隻聽得見胸腔裏一聲高過一聲的沉重心跳。世界如此安靜。
    心跳的節奏突然變得躁動,越來越快像漸漸密集的鼓點在胸腔擂動。全身驟然一顫,他感覺到來自於自己以外的另一種躁動,洶湧著狂暴、殺意和火焰。
    清時悶哼一聲,勾起後背,雙手用力扣緊雙肩來克製自己身體中暴動的意識。身邊的蘭仿佛並不知道發生著什麼。她彎下身,趴在清時身邊近距離地看著他痛苦糾結的麵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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