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黎央收拾好東西，準時走出辦公室。米亞看著一向以工作為天的老板，一臉難以置信。
    “米亞，我先走了，剩下的東西交給你。”說完，黎央不等這位得力助手說話，便出了事務所。跑車快速地開出停車場。雖然冬天的風刺骨，但是黎央仍然很享受這種讓冷風拍打臉頰的感覺，對於黎央而言，這一度是他活著的證明。
    仿佛不允許他陷入回憶般，手機震動了起來。
    黎央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穆。
    他好似在考驗另一端那個人的耐性，在鈴聲斷掉的前一秒接聽。
    “嗯？”聽著黎央的冷哼，穆澈祁想著這幾天的和平共處，不由得心頭一熱。“你現在在哪裏？家裏沒有醬油了。”
    “在回來的路上，我順道買回去吧。”黎央說著，神情柔和得連自己都沒有發現。“還有事嗎？”語氣裏顯然沒有一丁點的不耐煩。
    “沒有了。”想了想，穆澈祁又補充了一句：“謝謝。”
    掛斷電話很久，黎央還在回味穆澈祁那句簡單的道謝。聰明如黎央，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不僅僅是因為一瓶醬油？當然，他也不否認穆澈祁已經成功地擾亂了他的思緒。
    為了在慌亂中尋找出口，減緩自己敗下陣來的速度，黎央在便利店的貨架前站了很久。終於選定一瓶常用牌子的醬油，走向收銀台的時候，一名男子不小心碰倒貨架，成排的商品朝黎央砸去，抬頭時卻發現已經躲避不及。
    本能地閉上眼睛，身體卻被重力推向一邊。
    瓶瓶罐罐砸在見義勇為的熱心人士身上。摔落的醬油打破了好幾瓶，濃鬱的鹹澀味頃刻間四處散開。黎央的西裝也染上了不少汁液。不過最大的受害者是這個將黎央推開的高大男子。
    “謝謝。”黎央站起來，即使看起來髒兮兮、還散發著濃稠的味道，但是他仍然是不失優雅的，向那人微微地欠身。不經意的視線落在對方的臉上，有種似曾相識的感。為了不在這段小插曲浪費太多的時間，黎央沒有多做停留。
    醬油浸透衣服的感覺非常糟糕，順帶將黎央對晚餐的期待磨滅掉。他一個箭步衝向浴室。嘩啦啦地衝掉一身累贅。這時穆澈祁已經擺好晚餐，熱氣騰騰的飯菜說明時間剛剛好。
    “很累嗎？”穆澈祁手執白色毛巾，體貼地為他擦拭。黎央總是溫文儒雅中帶點驕傲自信，常常散發著迷人的光澤，就像此刻這樣，隻要將他眉間的不悅去掉。
    習慣是個很可怕的東西，這樣的優待才享受了幾天？黎央在心中自嘲，現在卻已經完全習慣了。隔著毛巾、指尖的觸感輕柔到極致，嫻熟的手法能巧妙地消除疲累，讓人變得精神抖擻。
    想著想著，便煩躁了起來，黎央推開穆澈祁的手，自個兒一邊擦拭一邊走向餐桌。
    晚餐過後，黎央回到房間，隱隱約約的不安讓他不由得沉思。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呢？思緒一路回放到便利店的一幕幕。現在這個年頭還有人見義勇為嗎？為什麼那名男子看起來那麼麵熟？這種焦慮跟他與穆澈祁甚為融洽的相處正麵衝突，黎央煩躁的起身，他覺得這個時候有必要喝上一杯。
    餐桌已經被收拾幹淨。穆澈祁做事幹淨利落，無可挑剔。一點都沒有大少爺該有的架子。黎央凝視著在廚房忙碌的身影，狠心地轉身，走向珍藏的酒櫃。
    如果穆澈祁早一分鍾轉頭，他看到的將是黎央飽含深情的雙眸。但那僅僅是如果而已。
    這一夜，他們沒有做愛。背靠背的睡了過去。直到半夜時分，穆澈祁被一通電話吵醒。雖然極力地將聲音壓低，但是來回的動作仍然驚動了黎央。他撐著朦朧的睡眼向穆澈祁詢問。
    這時，穆澈祁已經換上一身整齊的衣服，他俯身在黎央的唇上輕輕一觸，便走出房間。
    睡意誘惑著黎央，於是他再次跌入柔和的夢鄉。黎央的生物鍾一向很準時，通常在自己起來的時候身邊的人還在熟睡，而這一次，黎央摸索著空蕩蕩的另一邊床，竟然有些淡淡的失落。憶起穆澈祁昨夜匆忙的身影，不禁有些擔憂。
    忙碌的工作並沒能減輕黎央心中的疑惑。圖紙已經在辦公桌上攤開好幾個小時，但是他卻未曾下筆。時不時地看向一旁的手機，期待它能響起來。
    皇天不負有心人，手機終於如願地響起，黎央快速地按下接聽，卻在聽清楚對方聲音的一刻，神情黯淡下來。連帶著聲音也有些落寞。
    “喂喂，你就這麼不想聽見我的電話？”那一頭的楚禦不滿地抗議道。“你在等誰的電話？”楚禦小心地試探，企圖從中印證自己的猜想。
    “沒有那回事，隻是最近有點累。”黎央撐住額頭，胸口一陣莫名的煩躁。
    “縱欲過度？”楚禦自以為一針見血，惹得黎央幾乎忍不住要跟他抬杠。但想起穆澈祁臨走前的那個吻，火氣又被壓了下去。
    “你找我有什麼事？”黎央不想在是否縱欲這個問題上糾纏。潛意識地不想向楚禦交待自己與穆澈祁的事情。
    楚禦也聽出了黎央的疲憊，便不再逼問，老實地由著他轉移話題。
    黎央拋下手頭上的工作，前往那間著名的私立醫院。楚禦已經在門口等他。看著遠遠地向自己招手的楚禦，黎央心頭一暖。那種柔和得如浴春風的和煦感，讓他身不由主地靠近。
    對楚禦的感激跟對四爺的感激是一樣的，黎央自知，他欠他們太多太多，所以隻能竭盡所有地對他們好，就如同對家人那般。
    四爺出資的這家私立醫院即將推出一款新藥。而這次，兩人隻不過是例行公事地巡場一回。接著他們便驅車前往郊區的宅邸。四爺的邀請沒有人能拒絕。
    依舊是滿滿一桌的豐盛菜肴，四爺坐在主位上，而黎央跟楚禦則一左一右地坐在手邊的位置。
    滿目慈祥的四爺將鮮美的雞肉夾到黎央的碗裏。
    “謝謝四爺。”爾後像是意識到什麼，黎央又改口喊了句：爸爸。四爺這才真正地眉開眼笑。能夠將四爺的情緒左右到這種地步的，也隻有黎央了。跟在四爺身邊多年的楚禦怎麼可能不清楚。同是義子，他自十五歲就被四爺收養，一直被當做焰堂的接班人來栽培，但是自從遇見黎央，楚禦知道他所受到的關注以及得到的寵愛都被分散了大半。但他並不介意，因為那是獨特的黎央。然而，楚禦自己也無法解釋，什麼時候，他看黎央的目光已經變質了。
    不再是那種單純的欣賞，而是幾近瘋狂的占有。
    “楚禦、楚禦，怎麼了？”黎央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四爺那帶著疑問的視線也落在他身上。
    意識到自己失態的楚禦連忙賠笑道：“可能是太累了，畢竟兩個小時前才做了個大手術。”楚禦故作輕鬆的模樣惹來四爺的一陣探究。“我先回房休息一下。”說完，楚禦便落荒而逃了。即使他明白逃得過一時，逃不過一世，大意地泄露自己的情緒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晚點給禦少爺送點清粥。”四爺向一旁的傭人下了命令便轉向黎央。
    黎央暫時將穆澈祁的事情拋諸腦後。晚餐過後，黎央呷一口上好的碧螺春，享受那種暢通身心的舒爽。然而他發現四爺正盯著自己看，黎央不想怠慢，放下茶杯看著眼前的老人。
    四爺略顯蒼老的手，不動聲色地撫上黎央的臉頰，黎央被動地昂起臉。輕柔地摩擦，感受著那細致的手感，四爺落在黎央臉上的視線沒有焦距，仿佛在通過黎央看著另外一個人。那種怪異的、似曾相識的感覺繞上心頭。
    “嗬嗬，小央，我是不是沒有跟你說過她的事情？”四爺一雙老眼裏染上一層象征著激情的異動，讓他看起來年輕了很多。他拉起黎央的手，帶著他走向樓梯。三樓盡頭的那個房間，是所有人的禁地，包括跟在身邊多年的楚禦都不曾進入過。
    而這一次，四爺要跟黎央分享他的秘密。
    所有的秘密都背負著重量，然而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所有的重量。
    “小央，進來。”四爺向黎央招手，臉上流露出柔情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