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事情發生前，有太多的征兆了，如果認真的不去在意的話，也就心安理得起來了。
    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一如往常的微笑。
    天真的、爛漫的、乖巧的、安靜的、不會帶來任何困擾的，就這樣待在應該的位置，樂玖覺得這是他作為小孩子的本分，他也這麼堅持著。
    也隻是平常百姓，需要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真實的都是煙火氣，樂玖喜歡在這些瑣事裏細尋著安心。
    他不關心國家大事，也不關注娛樂八卦，除非有必要他不會靠近除熟人之外的人，他的乖巧其實隻是對很多事情的漠不關心，其實性子裏是有些涼薄的。但他的可愛之處是對待在乎的人的偏執，常常讓許多人從心底裏對他生出憐愛之心，沒辦法他的長相太占便宜了，用現在流行的一個字來說就是——萌！非常的萌。
    對著報紙新聞指指點點，就是再大的災難也是隔岸觀火的清明，那些細微的惻隱之情，過不了多久就要煙消雲散。
    隔了幾家的馬路上，機車的引擎喘息聲沉重，好不容易發動了，突突的一顛一顛走遠了，撼動了幾條街的聲音最後細得留下回憶。
    這幾年再也沒有以往的嘈雜聲，那些居家的雜碎隔著鄰裏鄰外，生動分明。
    小孩子受訓的哭聲，尖銳而悲慘；強悍的婦女高談闊論，壓過了哪家孩子總是拉不好的琴聲。
    那些曾經熟悉的煙火氣息不知為何都消隱了，人明明都還在老地方，就是少了那份灑脫激昂的自在。
    C市這個二線城市的艾裏區正在走向無法避免的命運，城市建設經濟發展，交通便利，生活便利。二環以內的房價像春天裏，沾了新雨破土而出的竹筍，節節攀升。
    艾裏區處於二環以外的近郊，還看得到農田耕地，水源清澈像農用基地，但再也吸引不了人們居住在這樣的環境了。二環以內沒有這些，光鮮亮麗像是電視劇本一樣的參照，生活在那樣的環境裏，似乎生活都是蜜糖的琥珀色。
    還有多少人會堅守這個不被開發的老城區，像這種種植園的泥土地？
    樂玖在夏天的燥熱裏醒來，皮膚上毛細孔的呼吸很黏膩，迷糊著去拉窗簾，不躲不閃，陽光滿身，被灼痛了眼才知道向後退一步，睡迷糊的臉，開始振奮。
    落地窗外，陽光明亮，天空湛藍，風擦著樹尖而走。
    看著就在眼前蔓延的向日葵花海，少年歡呼著直撲陽台。
    迎著風，向著藍天白雲，還有那一片黃金海岸。
    最新引進培育的“陽光明亮”，是無花粉品種，去年就已經可以大片種植了。金黃色的花朵，褐黃色的碩大花盤和硬實的杆，風一過掀起金色的浪潮，就像花的名字一樣，陽光盛開。
    樂玖與時下的每一個孩子相似，那種備受疼愛的幸福滿溢。
    早上九點鍾的太陽，已經開始炙烤的人發暈，樂玖在陽光裏眯起眼睛，眼前一片七彩光圈旋轉，轉的腦袋疼。
    遠遠的，花田的堤壟上幾頂大草帽冒出來，樂玖睜大了眼睛不願錯過。
    草帽幾個騰挪就失了蹤影，他有些急，掂著腳伸長了脖子張望。距離太遠花朵又繁盛，已經遍尋不著蹤跡。
    收了眺望的姿勢，留戀的看著花海某處，終於下定了決心。莽撞的衝回屋子裏，拉開衣櫥，脫了睡衣，隨便拽了件T桖短褲套上就開始往樓下跑，響聲驚動了隔壁房間的人。
    樂文彥有些不明所以的叫侄子，看他的樣子是要出門，那麼急切，本能的就想知道這孩子要去哪裏。
    “小玖？！”
    樂玖回頭，奔跑的姿勢定在台階上，抬頭仰望的視角裏，青年早已穿戴整齊。
    高挑的身姿，英俊的眉目，笑容和煦，即使在一個屋簷下生活，每看一次都會忍不住的想要歎息。
    男人一隻手捂著話筒，恐怕再不久就要出門了。
    這樣猜測著，樂玖就有些遲疑，最後隻是笑著揮了揮手，什麼都沒說下了樓。
    “小玖？等等！你去哪裏？”
    男人幾個跨步要追下樓去，一直被他捂著的電話裏，有人咆哮。
    “樂文彥！”
    電話那頭的人動了氣，叱喝的聲音大得捂不住，掌心的震動讓他僵硬著不能動彈，這一下的停滯，就聽見大門關閉的聲音。
    男人在遲疑裏焦躁，索性在厲聲的喝詞裏掐了電話，招呼都不打一聲。
    男人很是疼愛那個孩子，把養育小孩當做自己的責任，工作戀愛什麼的，都不會優先於孩子。
    少年奔跑中的側臉，繃緊的下頜，嘴巴抿著，讓人生出委屈的錯覺，忍不住再一次出了聲。
    “小玖！”
    樂文彥已經不明白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呼喚是為了什麼，隻是心裏總放心不下，惴惴的，或許是心虛吧，最近他是有些避著這孩子的。
    男孩子在豔陽裏停下來，半側著身子回頭，奔跑的風吹亂了他的發，光潔的額徹底的裸露出來，有細密的汗水在陽光裏閃耀。陽光花白的世界，少年在明澈的天地裏獨自停留，笑容滿麵。
    男人在那白皙的肌膚上看到了星光，隔著些距離，那雙深褐色的雙瞳看不真切，隻有那唇間模糊的笑痕讓他安心。
    “早點回來！”衝著少年揮了揮手，笑容寵溺。
    男人在侄子麵前的堅持總是薄弱，或許是因為孩子的過於懂事吧，所以很多擔心的話語說不出口。
    小孩子大了總有自己的想法，作為家長或許理所當然可以過問，但那些理所當然之後呢？
    男人養育孩子很用心，可以說是過於用心，是一種足以令人側目的無微不至。
    夏日的風從窗紗裏鑽進來，過濾後的微熱，讓人有些醺然。
    男人目光停留的時間有些長，在少年稚嫩的肩背消失在遠方時，不耐煩的情緒就開始暴漲，溫和的麵容上，側麵的棱角分明。
    少年消失後，夏天的氣味開始濃厚，燥熱異常。
    樂文彥轉身，皮質的涼拖噠噠噠的在樓板上起落，低頭俯視裏，眉宇間幾不可察的暴戾，重新拿出手機，撥了熟悉的號碼。
    對方接電話總是很慢，不在電話快要掛掉的前一秒，他是不會接的，他總是喜歡擺弄他的優越，隻因許多人都有求於他。
    “蘇陌謙。”
    樂文彥的已經不耐，隻是秉著長久以來應對樂玖的好脾氣，麵對電話那端的人，能溫和以待。他已經不打算再和這個人糾結在一個問題上了，做不到的就是做不到。
    電話那邊的男人很顯然是被他的態度氣到了，樂文彥很少連名帶姓的叫他，所以陷入短暫的沉默是應該的。
    “樂文彥，你不正常！”
    男人是犀利和惡毒的，同時也是正確的，這樣的嘲諷，反而惹得樂文彥發笑，眼尾斜挑肆無忌憚。
    “這種事我早就知道了，不用你特意提醒。”他欣然接受。
    不正常嗎？正不正常這個標準，到底是誰說了算？界限又在哪裏？
    斜倚著樓梯欄杆，男人身上散發出社會人士特有的職業味道。
    “行了！我今天不是來找你吵架的。”
    蘇陌謙也已經不耐煩了，言語間隱隱有了火藥味，樂文彥全都當做不知道，都是無所謂。
    要說蘇陌謙是千麵狐狸，樂文彥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總之大人適用於社會生存的手段與圓滑度，他哪一樣都不缺，畢竟是大人啊。
    “嗬嗬嗬……文彥，我隻要滿意的答案，其他的都無所謂，也沒興趣。”
    蘇陌謙恢複一向的閑散，聲音裏的笑意，是捉摸不透的意味。樂文彥可以預見電話那頭男人此時的表情，那藏著刀鋒的善意笑臉。
    久久都無法出聲，看來對方是真的跟他強上了，可是他也不是會輕易妥協的人。所以，考慮？這種東西不需要。
    “香港那邊，你另外派人，誰都可以，除了我。”
    前途什麼的，別人或許看得很重，對他來說，現在的成就也沒什麼不好，不需要爬的再高了。自己的能力他比誰都清楚，那些東西隨時都可以掙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
    這麼多年他們的交談，沉默總是不可避免，從沉默升級到冷戰也有不少。蘇陌謙的沉默總是迫人的，呼吸聲都無法傳達的低氣壓。
    “文彥，你啊…已經癡了！”
    男人輕笑，綿長的尾音裏，都是戲謔。可是在樂文彥看不到的地方，他眼裏的黑暗比什麼時候都要來的深沉，那是他不願意展現於樂文彥麵前的一麵，有時候大家明明心知肚明對方是什麼人，卻默契避忌著自己最真實無偽的麵目。
    或許是兩人身上有些地方相似，樂文彥隱約有所察覺，但是那些太輕微，隻來得及構成懷疑，做不到肯定。
    “陌謙，你不要做多餘的事情，這是我的決定！”
    蘇默契這個男人太危險了，與他為敵無疑是地獄，當然那不代表他會輸，隻那過程肯定是煎熬。
    “原來我這麼閑，那還真是不好意思啊。”
    男人愈發輕鬆調笑起來，敷衍的態度，似乎已對這話題失了興趣。
    “沒有就好，比起做敵人，我更希望是現在的境況。”
    如果這個男人真拿他當朋友的話，就可以相信他不會亂來。
    “是你敏感了。”勸解無效的話就隻能使用強硬手段了。
    “希望如此，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就不要來打擾我的假期”
    “一個星期後，我再聽答案。”
    “不必了。”
    “嗬嗬……世事無常。”
    男人說完要說的話，也不多糾纏，幹脆的切斷了電話，好像剛剛那個死纏硬繞的人是另一個人。
    談到這個地步，樂文彥已經沒有必要出門了，回房間的途中，經過少年的房間，從門口望過去，視線無遮無攔，直達那片黃金海岸，眼底浮出濃濃笑意。
    小玖最喜歡的向日葵，今年開得真是燦爛耀眼，難怪穿著短袖就出了門，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
    小孩子果然還是小孩子。
    倚著門框，男人靜靜的看著陽光下那生機勃勃的美麗，表情溫柔，大人間的爭執他再也不想讓那個孩子看見。
    這個家他們兩個人，現在生活的非常不錯，不需要再有其他的事情來動搖這份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