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二十年過去，對於他來說，時間隻是改變了自己。
    小屋還是簡陋，不過外麵多了個圍欄，開了兩塊田，種了些花花草草。他學著苦中作樂，有模有樣。生活的壞處，就在於一旦前進就難以退後；嚐試過了有人陪伴的日子，落單之後就愈發寂寞。這些花草總能引來些鳥獸，小屋裏的他常常透過窗看著，笑著，就這麼靠著感受別人的快樂，獨自生活。
    偶爾會想想，男人應該已經轉世投胎。他希望男人的這一世能少些歪念，也能多些幸福。他沒有想過去找男人，沒有想過再續前緣，從兩個人回到一個人的轉變，他不想再來一次。
    不過月老沒有打算放過他。
    孽緣這種東西之所以叫孽緣，是因為它不會輕易結束。
    幾年後，春風掃過的深山百花齊放，他走在山間小徑上，準備弄些野花回去。不是為何，他種下的花草總會比較容易枯萎。
    他走著走著，想起了男人。那幾年裏，男人隔三差五的就會走上這一條林蔭小道，若是男人再長命一些，這石階上的紋理是不是會被磨平了呢？若是那時他見了男人一麵，他與男人之間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都說是庸人自擾，其實聰穎如他也沒有好到哪裏去。每每想起過往，總有無數個得不到解答的謎盤旋在腦海裏，他隻能一次又一次的做著選擇題。
    漫山遍野開滿了的花，有許多已經被他看中多次，隻是沒有哪一種他能說的出名字。夕陽正紅，灑下一地餘暉，野花在春風中笑的得意。
    歸途中，他遇見了一個男孩，草藥從破舊的小筐裏漏出，掉落一地。
    他把地上的藥材拾起，扔進了自己的空簍中。什麼都沒有發現的男孩走一路漏了一路，他跟在後麵跟一路撿了一路。到了下山和小屋的岔路口，他揚手一揮，把男孩的破筐換成了自己的簍。
    感覺到身後有些什麼，男孩終於回首，看見了遺落在石階上的草藥，彎腰拾起，男孩發現自己背著的筐被換了去。難道是山神？男孩往回走了幾步，岔路的另一邊，自己的破筐在空中起落。男孩愣住，依稀見到了他在風中搖曳的衣擺。
    他回到小屋前，對著即將死去的花歎息著，他不明白，花草難道不是按時澆水便能存活的麼？在一株枯黃的最厲害花前蹲下，他知道幾天之後，這一株也逃不開死亡的命運。他不想再看見，於是動手想讓它提前解脫。
    “別…別這樣，它會死的。”男孩悄悄跟了來，看見他手上動作，急急開口阻止，“它也是條生命，手下留情。”
    他沒有解釋什麼，隻是站起身看著男孩，他在男孩的眉宇之間看見了男人的影子。
    男孩走到那株花的麵前，彎腰對著它笑，“你不要害怕，沒事的。”男孩把肩上的簍子放到地上，給花澆水，口中念念有詞。他站在一旁看著，一時失了神。
    “謝謝你把簍子借我，作為報答，以後我教你養花。”男孩純純的笑著，“時候不早了，奶奶還在等我，我就先告辭了。”背上了簍子，男孩走出了圍欄，對著他揮了揮手。
    他喜歡的男孩的笑，幹淨得仿佛不沾一粒塵埃；這是男人不曾有的。
    “我送你下山。”日已西沉，他不放心。
    他走在前麵，男孩離他半步距離，短短的小徑在沉默中變得漫長。天漸漸變黑，男孩看不清腳下的路，一個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背上。
    “對…不起。”男孩有些怕。
    他不知道，在這黑暗之中，因為男孩傳來的些許溫暖，他的嘴角勾起了久違的弧度。他抬手，衣袖在空中畫了一筆，螢火蟲們湧來，隨著他的腳步飛舞，照亮了男孩腳下的路。
    “哇…好漂亮！”男孩驚歎出聲，興衝衝的問他，“那個…你，是山神麼？”
    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告訴男孩，他不是山神，他是狐妖。
    男孩以為他生性沉默，以為他默認了自己的話，自顧自的在他身後傻笑。男孩想好了，回去要告訴奶奶，自己遇見了一個不喜歡說話的山神，而且這個山神，不會養花。
    山下小鎮的一處舊屋，是男孩和奶奶相依為命的家。奶奶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可是男孩家很窮，買不起藥。奶奶的病拖了很久，就是怕走了之後隻剩下男孩一個，孤苦伶仃；男孩心疼奶奶，跑到藥鋪裏偷偷記下了奶奶吃過的幾味藥，背上自己的小破筐，上了山。
    有了藥，奶奶終於不再那麼痛苦，可是病入膏肓，於事無補。
    “奶奶，我回來了。”男孩進了舊屋，放下背上的簍子，“奶奶，今日下山，天都黑了，是山神送我回來的。”男孩轉身，想請他進屋喝茶，可是，門外哪裏還有他的影子。
    奶奶不信，說男孩肯定是在山上睡著了，做個一個夢，神仙哪裏會是這般容易就能遇見的！男孩笑，說奶奶是對的，煎了藥讓奶奶服下，累極了的男孩靠在床頭便睡了過去。
    其實他一直都在，不過是世人見不著他。
    他聽見了男孩和奶奶的對話，薑還是老的辣，奶奶的話一點也沒錯；男孩還會不會出現在他的小屋外？興許是不會了吧，他反複想著，回了深山。
    與他所想的不同，之後的時日裏，男孩常常出現他的圍欄外，依然是上山采藥，背的是他給男孩的簍。男孩真的來教他養花，男孩說花草有靈，可以感受主人到心緒，所以一定要用心去養才會養得好。他照著男孩說的那般去嚐試，發現竟然真的慢慢有了變化，花草終於不再相繼枯萎死亡。
    他的心也終於被男孩救活了過來，他開始期待與男孩相處的時光。
    又是幾年，奶奶離開，男孩不再上山采藥。他去了舊屋，男孩躲著偷偷哭泣。
    “為何不求我？”他問男孩。
    男孩哭得氣喘，“…奶奶…說，人…各有…命，不可…強求…”
    他為之動容，抹去男孩的淚，帶著男孩回了山裏。從此，照顧花草的變成了男孩，他從小屋裏走到了屋外，學會了快樂。
    男孩的身體漸漸衰弱，同奶奶一樣的病症，同父親一樣的情況；當年奶奶白發人送黑發人，現在輪到他來送男孩了。花草繁茂依舊，男孩笑容如常，隻有他是複雜。
    他想到了仙丹，好幾次拿出來看了又看，最後搖頭歎息，放回了原處。
    男孩終於知道他是狐妖，男孩依舊稱他是山神，男孩說在自己心裏，他和山神一樣善良。男孩拒絕了他損耗修為，隻為了幫自己苟延殘喘。
    “人各有命，不可強求。”
    眼角有淚，在滴落之中男孩笑了；他扯起了因男孩而找回的笑容，勾唇之間他卻哭了。
    男孩一天天衰弱，一如他小屋外的花草；他無力挽回，隻能陪著。
    最後一口氣，男孩對他說了喜歡，睡在了他懷裏。
    吻上男孩的眉間，他點頭承諾，“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