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詩丹頓的懷表是宋飛瑜托人帶給吳老狗的，說是為了保障吳老狗的安全。雖然他不肯離開，說是出不了什麼大事兒，宋飛瑜卻總是有種這是劫難也是機會的感覺。
    “如果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就去美孚洋行找趙老板，他可以馬上聯係到我。”
    微微闔上眼，宋飛瑜登上船的那一刻拎著藤編的箱子，衝他嫣然一笑。
    如果是劫數那也是命數。
    馬車轆轆的前行，車軲轆滾過青石鋪就的大街。有錢的富商早就跑了，剩下的都是百姓。可是這兵荒馬亂的都是流竄的百姓倒顯得這街道更加的亂了。
    每個人臉上都是惶恐和惴惴不安，那神色好像隨時有一隻老虎尾隨在身後。間或有小女孩的哭喊想起，“娘，娘……”
    吳老狗掀起簾子看了一眼，發現是一個黑胖的女孩站在街邊，不知道父母被人流衝散到哪裏去了。不過還好，很快便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拉著另一個皮膚黝黑的男孩過來把女孩帶走了。
    想來是太焦急，臉上都是晶瑩的汗水，頭發也已經淩亂了，一團團亂糟糟的挽在腦後。
    也就是那一眼，吳老狗才發現，已經到太平街了。
    二月紅的壽春園便是開在這太平街上的。那飛揚的水袖，咿呀的唱調已經有多久了？聽說北邊的梅蘭芳蓄起胡子不為日本人唱戲，二月紅也漸漸的歇了。雖然，這裏麵也有很多是因為丫頭。
    我雖然娶了你照顧你卻並不愛你。二月紅的眼神裏除了憐愛更多的是寫滿愧疚。
    “啊！”
    “飛機！”
    本來轆轆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街上頓起哀鴻。膽小的女人和孩童趴在街上開始哭起來。本來形色匆匆的人突然慌亂起來，像受驚的牛群一樣四下衝撞。
    “九爺，五爺，先下車躲躲。”
    馬車就近停在了壽春園的門口，轟炸機那青灰色的身影突然變得無比清晰，宛如一團陰雲，籠罩在長沙的上空。
    伴著飛機的轟鳴，尖利的防空警報也突然的響起。
    “往小吳門那邊走！那邊安全。”吳老狗突然站到路中間大吼了一聲。本來慌亂的人群突然靜謐了一秒。解九見狀，跟著吳老狗大聲指揮著人群向那邊逃竄。
    “解行”吳老狗抱起跌倒在旁邊的一個三四歲的孩子，“你帶著馬車送孩子和老人先走。”
    解行看了一下自家的主子，解九衝他點了點頭，很快便有其他的孩子和老人被帶過來，坐上馬車。
    長沙認識解九和吳老狗的人不少，有他們鎮定的指揮大家疏散本來擁堵在太平街的人流開始朝著一個方向疏散。
    小吳門那邊建築物較多，便於隱藏，而且出了小吳門就快出長沙城了。隻要逃出成就能保住一條命。
    “小九，你去接二爺。”
    吳老狗站在街上扭頭對著解九大聲喊，“再不去說不定連最後一麵都見不上了。”
    解九愣了一下，突然快步跑過街角。
    一轉身，一個炸彈從天而降……
    吳老狗隻覺得耳邊一聲巨響，條件反射撲倒前麵發呆的少年，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再次醒過來不過幾十秒，是疼醒的。兩隻耳朵嗡嗡作響，本來平整的街麵頓時起了一個坑。剛剛吵雜的街麵突然的安靜了。
    大人捂住了小孩的眼睛和嘴唇，為他們擦掉了臉上飛濺的血肉。孩子憋紅了小臉，撲到母親懷裏。
    不過是轉瞬間自己的兄弟姐妹父母子女就這麼消失在眼前，支離破碎。愣了一陣，不知道是誰突然爆發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叫了一句：“阿生！”
    有了這一個聲響，把眾人從震驚中驚醒。有就近認識的趕緊把跪在地上抱著已經沒了下半身的屍體哭泣的婦女拖走，還活著的人更快的推攘著向小吳門跑去。
    “轟！”
    又一個炸彈落在隔壁的街道，玻璃嘩啦啦的碎了，掉到街上滿地碎屑！
    日本人來了，那張啟山呢！
    張啟山在哪裏！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是沒有為什麼的，也沒有那麼多的緣由。你甚至說不出來個一二三，隻是事情就這麼了。
    張啟山不是沒有成功的，他守在衡陽的機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終於得來了盤旋的飛機。看著眼前衝天的火光，濃煙滾滾，他卻強迫自己睜大眼，端著槍盯著間或有的一個從機艙倉皇而出的日本鬼子。
    有時候隻是十五六歲的少年，稚氣未脫，一張圓臉看不出和中國人有任何的差別。但是他卻毫不留情的瞄準射擊，到最後，他什麼都不剩下，隻是機械的運動，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幹什麼，怎麼樣。
    一直呆呆的站著，看著火起，火滅，煙起，煙消雲散。
    知道，副官回來告訴他，長沙遇襲，五爺，五爺，不知所蹤……
    後來，長沙城破，即使有了姍姍來遲的援軍。
    後來，廣西失守，日本人貫穿豫湘桂一線，打通陸上運輸線。
    後來，碧湖帶著陝北的消息回來，後來張啟山成了**戰士。
    再後來，碧湖死了，他倆終身無子。他捧著碧湖的遺照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什麼。跟當年丫頭死的時候二月紅的表情如出一轍。
    再後來，張啟山重病，卻留下遺言不想葬在八寶山。而是想回長沙，落葉歸根。
    他從解放軍總醫院出來的那一天，天氣晴好，正是北京最美的秋高氣爽。手裏拿著一封信，警衛員沒敢靠近，隻是大略的掃到那是一筆極為工整的字，瘦金體。
    張啟山笑得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