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第四十九章 離歌(三)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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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些時候,我在隨行女侍的陪伴下沐浴更衣,又換上了宮女的服裝。剪斷的頭發一時無法恢複,便被編成細細的辮子,末端綴上鑲金雲紋的珍珠流蘇。
    之後,我回去重新拜見了狄王,然後向柃致謝。
    狄王欲聘柃為宮廷樂師,隨侍宮中,柃卻以鄉野村夫生性散漫、不適應宮廷生活為由,婉轉拒絕了。狄王又要賜他一千金幣作為謝禮,他依然謝而不受。
    “先生既不肯入宮,又不願收禮,叫本王如何報答先生對菲兒的恩情呢?”狄王問道。
    柃淡然道:“草民當時就向菲說過,無論是當日救人還是日後收留,都是出於自願,從來沒有考慮過報酬。她是平民也罷、貴胄也罷,柃承人一諾,必將信守到底。”
    狄點頭笑了:“先生年紀輕輕,卻又如此高風亮節,倒顯得本王庸俗市儈了。不過,如果一定分文不取,不僅本王,就是菲也會於心不安。”
    “若陛下欲求心安,草民願獻上一曲,以求一金之賞。”
    “如此甚好。本王也正有心領教先生的絕技。”狄笑著,從身上取出一枚金幣,命我遞到柃的手中。
    “隻是不知陛下想聽哪種風格的歌曲?”
    狄王想了想,道:“本王乃行伍出身,不如就聽一支戰士懷念故友的歌吧。”
    柃低頭思索了片刻,便抱過弦琴,緩息正容,指尖輕揚,隻在銀弦上淡淡一抹,一串輕盈靈動的音符便如蘭香麝黁般幽幽飄逸而來。
    隻聽他唱道:
    你我之間的戰爭,早已結束了
    墓石上青苔柔軟
    鏽跡爬上勇士的鐵劍
    虞美人在鮮血流過的地方開花
    孩子在你灑淚的溪邊歌唱
    我以為  可以忘記一切
    我以為  愛憎都可在時間中消弭
    怎奈歲月如刀
    消磨了紅顏
    我早已烏發成雪
    而你,你為何還不回來
    甚至不曾降臨我的夢境
    難道這是你刻意的懲罰
    難道你始終無法忘懷當年的錯
    溝壑中的白骨沒有名姓
    愛情的戰爭從沒有勝者
    你棄我而去的背影,
    將我一生的快樂也帶走了
    戀人啊,誓言太過沉重
    等待也已經太久
    如果你再不回來
    我就要到你身邊去
    我要在你的墓碑上
    放一束清香的百合
    我要做你墳上
    一棵頑強的青草
    問候春風,擁抱野火
    在你寂寞的懷中安詳地睡著
    好奇的旅人啊,
    你無須再尋找我的墳墓
    我的墳上將沒有姓名
    我的身體埋葬在風中
    風起時,如果有一粒沙讓你眼睛發痛
    相信那就是我
    請你為我作證
    告訴她,我已經遵守了誓言
    柃大概是挑錯了曲子:這歌中所唱哪裏是戰士懷舊,明明是愛恨情仇、生離死別。在這如泣如訴、淒美悠揚的歌聲中,多少未盡之情、別離之痛、相思之苦,如滔滔江水無語東流,任千載輪回,萬丈紅塵,午夜夢回,此恨難盡。
隻聽得我悲從中來,無休無止。
    我抹去眼淚,偷偷瞥了狄一眼,隻見他垂首低眉,形容悲愴。
    隨行的禁衛、宮人二十餘人,也個個聽得如癡如醉,忘乎所以。
    至於槿,也一掃當時的怒氣,神情端寂,眉目淒然,若有所思。
    而連珈警惕的目光,始終不曾離開在柃顫抖的琴弦。仿佛那張琴就是潛伏於雪下的精兵猛將,隻等一聲令下就萬馬齊發,以千鈞之勢橫掃來犯之敵。
    柃一曲終了,眾人尚且沉浸在各自的思緒裏,如同被攝去了魂魄般,神情恍惚,呆立無語。
    直到狄王輕輕擊掌,大家才如夢方醒,彼此相視,恍如隔世。
    “樂師神技,本王算是領教了。這曲這歌,均發肺腑、動丹田,有心胸跌宕,驚天徹地之妙。若不是樂師手下留情,恐怕吾等的心魂都要被你攝去。”狄王感歎道。
    頓了一頓,又問:“請問先生可曾習劍?這禦氣之法,又是師從哪位高人?”
    柃叩首道:“陛下過獎了。草民乃殘病之人,手無縛雞之力,哪曾習劍?所謂高人……說來陛下恐難相信……乃是草民幼年於夢中所見一白衣銀翼之仙人,因憐小人疾苦,特授禦氣行歌之法,囑我日後以此為生。”
    白衣……銀翼……
    狄王聽罷,一時沉吟不語。
    還是槿此時上前插話,為眾人解了一圍:
    “父王,您病體未愈,還一路車馬勞頓,兒心不安。既然如今菲小姐已經找到,天色又已晚了,還是我們早點回宮吧?”
    狄王點頭道:“王兒言之有理。大家多日勞頓,也已疲憊了。就先回宮吧。我與菲隨後就到。”
    槿詫異道:“父王不與兒臣一同回程麼?”
    狄王道:“我想與菲在山中小遊片刻,去去就回。你不必擔心。”
    “父王……”槿還要勸說,卻終於被狄揮手製止了。
    “那……請父王多加小心。”槿隻得說。
    連珈正要上前,狄王卻又發話:“我這裏沒事了。總管保護王子一同回宮吧。”
    連珈與槿相互望了一眼,隻得各自退了下去。
    我還記得,那天在槿帶領眾人遠去之前,曾最後一次掉轉馬頭,向著我的方向遠遠地眺望。我不知道他是否有話要對我說,隻是那抑鬱而沉重的眼神,讓人感到一種莫名之痛。
    後來我曾想過,如果當時能與他好好一番深談,後來那些事情,也許就不會發生。
    冥冥之中,多少機緣,多少錯過,若能推倒重來,結局是否會是另一番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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