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第四十一章 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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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已經天光大亮。柃不在,傑也不在。恍惚起來洗臉,發現水桶也不見了。柃大概是和傑到山穀擔水去了。
這已是我出走的第十天,可在我感覺,似乎已經離開很久了。宮闕、樓台、鍾鼓、佳肴、脂滑粉香、輕歌妙舞、槿的微笑、狄的長劍……恍惚就在眼前,卻如忽如山風一般穿過我的手指,轉眼便飄渺在天地那一端了。
忽聽門外小路上一陣馬蹄聲,由遠而進,迤邐而來。
從窗口望去,隻見一位自南而來的黑衣黑甲的騎士,在門外按住坐騎,正欲向門內張望。
“請問這裏有人嗎?”他向著茅屋裏高聲問道。
我一眼就認出他身著的禦林禁衛黑衣繡金龍的製服,知道是禦前龍禁,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正待我慌張失措之際,隻聽幾聲犬吠,然後就是柃及時應答的聲音:
“這位路人,我在這裏。”
軍士微微一驚,忙轉過馬頭,上下打量著柃:
“原來……你是看不見的。”
“是呀,草民自幼目盲,以街頭彈琴賣唱為生。您是哪方的……軍爺?”
軍士詫異道:“樂師怎知我乃行伍中人?”
柃不慌不忙地說:“除了您彪悍威武的軍人嗓音,草民更是聽出您身上甲胄摩擦、劍鞘碰撞的聲音,故而胡亂猜測。”
軍士嗬嗬大笑:“不愧是……樂師!兄弟眼下正在禦前效力。雖然目盲,隻憑聲音便能猜出俺的身份,令人不得不服。”
“草民隻是一時運氣,歪打誤撞,讓您見笑了。”
“樂師過謙了。有你這樣的聽覺,恐怕飛過一個蒼蠅也逃不過你的耳朵。”
“軍爺言重了。”柃謙卑地躬身一笑,“草民畢竟乃是殘病之身,少了這隻狗兒,隻是廢人一個。”
軍士笑著,隻是搖頭:“算了,這些客套話不說也罷!其實……俺這次路過寶莊,實在有要緊事向樂師打聽。請樂師一定幫忙。”
柃點頭道:“軍爺有話請講。草民一定知無不言。”
“先生既然常往京城,又熟悉此地,在這些日子是否聽人說起過一起少女出走的事?”
“什麼少女?”柃作出納罕狀。
“就是……”軍士正要打開懷中的相帖,想想又止住了,隻好解釋說:“一個小女孩,大概十三四歲,黑發黑眼,出走時身上穿著白色宮裝,頭發上係著藍色絲帶。她本來在宮中禦前侍奉,突然在十日前騎馬出走,從此下落不明……她叫菲,宮裏的人都叫她菲小姐……樂師可曾聽人說起過麼?”
“她……原來叫菲啊……”柃喃喃念叨著。
“樂師可有她的消息麼?”軍士立刻問道。
柃笑道:“軍爺說笑了:看看我這雙眼睛!就算她站在我麵前我也看不見。不過,在下鬥膽問一句:既然她是宮中一個小姑娘,怎能逃得出門衛的重重把守?”
“咳,說來話長,”這軍士臉上一紅,幹咳一聲,道:
“這個菲小姐啊,仗著王上寵愛,經常出入宮禁,王上從來不問,所以那一天,守門的兄弟們也沒敢攔她。結果……王命下令要阻止她出宮時,人早已不見了……”
說到這兒,軍士神色肅然,語氣沉重。
“王上十分焦急,立刻發動宮中禁衛四處尋找。一天一夜之間,我們弟兄一百五十餘人搜遍京都,還是不見蹤影。王上設重賞尋求知情者,城中頓時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我們憑著各種線索一一查證,卻一無所獲。”
軍士頓了一下,又說:
“兩日前,有人在白沙下遊、北海之濱發現了順流而下的一具馬屍,據查是這位小姐所騎乘的,由此我們肯定她定然騎馬前往蒼浪山,或遭遇山洪,或失足落水,故而沿流而下,四處查訪。”
“說句不得體的話……”柃幹咳了一聲:“既然馬屍都已經找到,軍爺有無想過,那位小姐或許已經遇難了?”
“是啊,”軍士頓足長歎道,“人人都這麼說。可是王上偏就不信,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大家明知無望,還是要走上一遭,否則難以向上麵交差嗬。”
柃點頭歎道:“原來如此。隻道禦林近衛衣著光鮮,威風八麵,卻不知還要因一名失蹤的女子受此顛簸勞頓之苦……敢問這女子何等身份,得到宮中如此重視?”
“正是呢,”軍士點頭道,“這是兄弟最想不通的。明明隻是個無名無份的小丫頭,自小被王上領進宮,就愛如珍寶,所需所求,無不應允。這次她無故失蹤,王上一氣病倒,棄朝三天,寢食具廢,現在是由近衛總管輔佐、王子代為執政。”
“哦……”柃沉吟道,“那麼,王子……代為執政的話,軍爺大概就能輕鬆一些吧?”
“哪裏!”軍士的頭搖得像撥浪鼓:“王子比王上還要糟!一天三五遍地問詢搜查的進展,若沒有消息,一律重罰!我看,這兩天再沒有動靜,說不定他就要親自進山尋找了!據說以前還是個溫和雅致的人呢,誰知為了這件事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隻聽軍士開始怨聲連連,柃連忙轉移話題。猶豫了一下,他還是問道:
“既然這位小姐受到如此重視……想必是個美若天仙、溫柔婉約、聰慧賢淑的佳人吧?”
“什麼……佳人?”軍士先是一愣,即而大笑:“相貌吧,雖然年幼,應該是個美人胚,否則也不會把兩個主子急成那樣!不過……我也沒有見過本人,隻是在慶典時遠遠地瞥見過——就靠在王上的腳凳旁邊,瘦瘦的一個小人兒,快十四歲了,還是一身男裝,整天調皮搗蛋,舞槍弄劍,性子上來,還拉著我們的弟兄比試……不過誰敢跟她動真格呀,最後還不是個個被打得鼻青臉腫……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麼好,偏就有人死心塌地地喜歡?”
“是軍爺們打不過她,才說故意相讓的吧?”柃狡黠地一笑。
“這個麼……”軍士臉上一紅,摸著腦後,嗬嗬笑了。
“至於她的好處……也許隻有真心喜歡她的人才能說得出吧……”柃喃喃道。繼而,他又大笑著問軍士道:
“那請問軍爺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軍士摸摸額頭,哈哈大笑:“我可沒有王上與太子的品位高檔。我就是喜歡自家的老婆啦!”
柃聽罷一愣,然後兩人相對大笑。
兩人就這樣一應一答,你說我笑,幾句話下來竟然情同故友,聊得難分難解。
“軍爺要不要到寒舍小坐,喝杯水解解乏?”
我早知道柃膽大包天,卻不知到了這種程度。
“好主意。”軍士一邊說,一邊不由自主地向房中探了探頭:
“樂師家中好像還有什麼人?”
柃略一欠身,不緊不慢地答道:“是草民十三歲的弟弟,本來應該出來給軍爺問好,可惜他自昨夜起生病發熱,臥床不起……”
軍士搖了搖頭:“既然如此,我就不多打攪了。公務在身,不得不就此告辭,改日再來問候。那時樂師可一定要不吝賜教。”總之,今日得遇先生,大開眼界。本想聆聽先生一曲,無奈公務在身,隻得等到下次相見,再欣賞先生琴技歌喉。”
“那草民就不再耽誤軍爺大事了。”柃向他深深一鞠躬。
軍士也在馬上鄭重還禮:“樂師保重。就此告辭。”
說罷,軍士便振動馬韁,催馬向北而去。才走幾步,忽然又撥馬回來:
“對了,有句話要提醒樂師:如果你得知了這位小姐的下落,無論生死,及時上報官府,殿下重重有賞。”
“這是自然。”柃欠身施禮,送軍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