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真的很苦、很寂寞。­；
    從他還是一株桃樹開始，從他有自己的意識開始，從他可以化成人形開始，便是整整千年的修煉。­；
    當他可以離掉土壤，騰雲駕霧時，旁邊的植物已難抵歲月的擊打，化作土灰。­；
    他極其喜愛紅色，請霓裳仙子做了卷雲邊的豔紅長袍，讓織女仿著人間的方式，在寬大的袖子上繡了緋紅靈動的桃花。­；
    與一個蜈蚣精大戰幾日，救下了被吸食掉大半靈力的竹妖，與之稱兄道弟。竹妖不滿他總是喚自己“妖”，告訴他，自己叫作“亓官靛”。­；
    看著一身靛青袍子的竹妖，他明白了，自己沒有名字。­；
    和亓官靛一起上烏峰山找湘潭子品酒。途中見到一個小孩子被山狼生吞，年輕婦人焦急地尋找未果，蹲在溪邊掩麵哭泣，淚珠滴落，濺起水花。他於心不忍，讓亓官靛先走。化成小孩子的模樣，甜甜地喚道：“娘親！”婦人攬過小孩，淚眼淒淒，“孩子啊，娘還以為你被狼吃了，嚇死娘了！”­；
    ­；
    亓官靛與湘潭子在烏峰喝了十幾年的酒，不見他的到來，幾乎要以為他灰飛煙滅了。幫湘潭子守門的地精跑來報告，說是有個少年載了一牛車的酒，正候在門外。­；
    湘潭子覺得甚是奇怪，這烏峰山巔雲之上的仙居，尋常之人根本不可能到達，可說是少年，自己又沒有印象。­；
    掐指一算，竟沒有任何結果。­；
    究竟是何方神聖？湘潭子也疑惑了。行至門口，一個身著紅布衫子的少年，相貌平平，但眉眼含笑，身後牛車裏的酒醇香撲鼻。­；
    “好你個桃妖，將我和亓官靛丟在烏峰，自個兒化作凡人品酒去了！”­；
    少年露齒一笑，恢複原型，紅袍青絲飛揚，“我有名字的，叫做澹蒼。本想早些時日來找你們的，但娘親待我極好，因而等她過世，才來找你們。這酒是我向蓬萊居的仙人討來的，專門帶給你和靛兒嚐嚐。”­；
    桃妖有了名字，澹蒼。­；
    ­；
    湘潭子與亓官靛舉杯交盞，澹蒼拖著湘潭子飛出了烏峰。­；
    “澹蒼，有什麼事這麼急呀？容我將酒喝了也不遲啊！”­；
    “幫我看看，他會死嗎？”澹蒼指著高塔古刹裏，一男子手握彎刀，與十幾個武林中人對決，他的身上有好幾處傷口，血與衣服上的花紋融合，難辨其形。­；
    湘潭子不禁對這人升起敬佩之意，身負重傷，仍然堅持站立，盡管雙腿因為失血過多，有些顫抖。“他的命數已盡。”­；
    “難道真沒有辦法救他了？以一擋十，是需要多強的功力啊！況且，他是為救自己的少主，才身中埋伏，是條漢子！”­；
    “澹蒼，凡人的命數自有天定，切莫插手。”湘潭子也有些不忍心，看那鐵錚錚的好男兒倒在血泊之中，那些人還不罷休，用刀劍刺插著他的身體。­；
    ­；
    隨湘潭子回到烏峰，澹蒼沉鬱了數日。亓官靛捧出青鸞神鳥送的醇釀，他也不為所動。­；
    之後些許日子，他漸漸恢複成往日的形象，推杯換盞、舉樽共飲，將那不愉快的一幕放置在一旁。­；
    出外遊曆了數年，經過高塔古刹，茂密的樹林中，塔樓一角斜斜插入枝葉間。從何時起，這裏竟變成了香客來往頻繁的普通寺廟。虔誠的香客們身影不斷，留下斑駁的足跡和散發嫋嫋幽雅的香蠟。­；
    也許是無意提及。澹蒼與湘潭子相對飲酒時，湘潭子似是想起什麼，告訴他道：“過了一百多年，那個凡人已轉世幾次，你不好奇他變成什麼樣子嗎？”­；
    “誰？你說的是誰？”他盡力回憶，“是那位好漢？”­；
    “對啊，就是他。”­；
    澹蒼飲完酒，便迫不及待地要湘潭子幫助引路。­；
    僅僅是覺得那人當時很悲壯，有些惋惜。希望他這一世能過得好點。­；
    躲在高高的雲層中，俯瞰著塵世。­；
    他的生活過得平淡，已過而立之年，有嬌妻幼子相伴，和和樂樂。­；
    澹蒼料想他此生該是得到善終的。­；
    坐在雲上，飲著酒，觀看人世變幻。­；
    湖畔有一處極美的林子。抱了酒來到水光瀲灩的湖邊，邀了鯉魚精出來鬥酒。看著鯉魚精醉醺醺地翻白肚皮，鑽入水底，澹蒼不由得哈哈大笑，自己竟是半點酒氣也不沾。­；
    “真的有神仙？！”­；
    澹蒼循聲看去，已過而立之年的他，蓄有淡淡胡須，見到澹蒼時，有些驚訝。“何來神仙之說？在下是隨師傅在此地煉藥的凡人。”­；
    “原來如此。”他恍然大悟，“聽好友說起這密林中有謫世仙人，又見公子驚為天人，所以才……”­；
    “哈哈哈，我哪兒會是神仙啊！哈哈哈，我叫澹蒼。”­；
    “幸會幸會，在下公孫楠。”­；
    ­；
    隻要公孫楠一得空，便會跑到密林裏，與澹蒼觥籌交錯間，暢談自己的遠大誌向，抒發自己對時事的見解。似乎有著相見恨晚的感覺，因為澹蒼是一個極好的聽眾，公孫楠講，他便含笑著聽，右眼下的淚痣美麗而又柔和。­；
    ­；
    “大哥，你近來都不怎麼與我對飲了，湘潭子的仙居也去得少了，莫非在世間尋得了好酒？”亓官靛頗有不悅。­；
    澹蒼笑了笑，“我在人間遇到一個很有趣的人，他剛開始以為我是神仙，我謊稱是煉藥童子，他信以為真……”­；
    “你要是神仙，那我寧可剔去這一身的仙骨。”湘潭子也覺得好笑。但轉而正色道：“這幾日就不要下去了，待在我這兒喝酒即可。”­；
    “這是何故？”澹蒼一臉狐疑。­；
    “他們所處的村莊會被洪水淹沒，無一幸免……”­；
    不待湘潭子說完，澹蒼已奔出去幾丈之遙，湘潭子急急追趕在後。就在澹蒼要躍下雲霧，去救泡在洪流之中的公孫楠時，湘潭子擲出捆仙索，將澹蒼拋在更高一層的雲朵裏。“我已告誡過你，休要妄動！待浩劫平息，我才放你！”­；
    蜷在高高的雲間，目視著公孫楠在水中撲騰，他妻子孩子被巨浪卷走。澹蒼掙紮著欲救他，捆仙索卻越束越緊。怔怔地看著，公孫楠手腳漸漸失去力氣，最後浮在水麵，不再動彈。­；
    湘潭子放開他，他卻不動了，瞠著雙目瞪向那浮在水麵的屍體，整個人似虛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