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映蓮哥帶我來這裏，我卻不小心掉進水裏，還好那時候潮水還未上，要不然真就沒命了。”
    傾歡望著此刻還平靜的水麵，陷入了美好的回憶中，“他把我從水裏拎出來，大聲地吼我，有夠凶的……”
    白洋塘外的江際上出現了一條銀線，速度極快，直奔塘上，等它稍近一些時，才隱隱露出白色，就像千百萬隻純白的小鵝，被驅趕而來。
    霎那間，玉城雪嶺，傾天蔽日，半空雪舞，雷霆陣陣，淹沒了公主的話。
    精致的發髻被大風吹開，碧玉簪落到地上，滾了幾滾，掉入水中，隻是一瞬，便被潮水吞沒。
    黑發和著江風，狂舞在空中。
    過了好久，江水才漸漸恢複了原來的顏貌。
    她發絲淩亂，目光卻異常的澄澈，“映蓮哥還教我背過一首詩，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
    傾歡背完，旁邊竟沒有一人接話。
    小桃掏出手絹，擦拭著公主裙子上的水，餘韻站在一旁，麵色深沉。
    十公主的嘴角蕩漾著淺淺的微笑，夢遊一般地解釋著：“廬山的蒙蒙煙雨，錢塘江的滔滔潮汐，是那樣的美麗壯觀，令人心醉神往，若不去觀賞一番，真是讓人遺憾終生。可看過之後呢，卻又覺得沒什麼，隻不過是廬山煙雨浙江潮。”
    “我的傾傾很聰明。”紅色緞帶把張揚的發尾牢牢地束好，她回頭，是那個人站在自己的身後。
    深眸重重，媚眼如絲。
    小冬瓜眨眨眼睛，“公主的語氣好奇怪。”
    一縷縷的發絲糾纏在頸間，花傾歡也不理會，隻是笑，“八月十八，好像一到今天，我都會突然變得聰明。”
    小桃手中的帕子落到了地上，金絲大環刀上的鐵環被風吹得錚錚作響。
    “等映蓮哥回來，一定要介紹你們認識，都是怪脾氣，卻又都是好人，”在這一刻，公主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很真心，河岸上的人漸漸散去，她看著腳尖，低低道，“我的映蓮哥哥，你在西涼，什麼時候能回來呢？”
    “他不適合你。”背後的人幽幽道。
    成群的白鳥從蘆葦叢中飛出，公主的聲音聽起來很像是在笑，“他是我哥哥啊，有什麼適合不適合的……”
    “不是他。”
    “喔，小雲麼，”花傾歡側了側頭，自己誤會他了，“是啊，他太安靜，我卻太聒噪。他站在窗前，盯著雲，聽著風，就能怔很久。和小雲在一起，才知道日子也可以過得那樣的平淡，所有的日升日落，寒來暑往，風雨變幻，在他的眼中竟沒有什麼區別。所有的歡笑，淚水，苦難，滄桑竟然都大同小異，”清澈的眸子裏映出了悠悠而過的白雲，“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就好像每日都過著相同的日子。”
    紅衣男子走到公主麵前，盯著她的眼睛，麵上的笑意絲毫未減，“不是他，是司夭月。”
    “哦？”公主挑了挑眉，疑惑道，“你認識他？”
    “不認識，”他搖了搖頭，“但聽說了很多，他是個薄情的浪子，你們不適合。”
    花傾歡眨了眨眼睛，看看小冬瓜，“你家宮主的語氣也很奇怪，”眼前人突然正經起來，還說著些疑似關心自己的話，她反倒不太適應，“適合不適合，隻是逃避的借口，用了太多，到最後自己都會分不清。”
    “青帝那麼疼你，你說不嫁，他一定不會勉強。”
    “那你呢？”沒有抵住好奇心的誘惑，“有時想想，要怎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你。”
    “傾傾也想過我的事？”男子站在他身旁，露出一個美麗的笑。
    說了之後，便又覺得別扭，本以為自己再說這些話時，不會有感情在其中。可心裏還會偷偷地想，暗暗地猜，她平平常常的一句話居然讓自己無端端地覺得有些歡喜。
    公主點點頭，“隻是偶爾會想起。想想你們會不會把把日子過得舉案齊眉，天荒地老。”
    嗬，果然還是自作多情了。
    他自嘲一般地道：“小時候，有個道長給我算過命。說我是‘三十六鴛鴦，孤鸞獨一隻。’”
    男子還沒笑，公主卻先笑起來，“那些人的話，你還能信？虧你還是叱詫風雲的妖嬈宮宮主，要是傳到江湖上，不被人笑掉大牙？哈哈。”
    笑著笑著，她斂住神色，“年輕人，別太固執了，”拍拍他的肩膀，公主頗是語重心長，“父皇說，情情愛愛這種事，卜卦是卜不出的。要兩個人一起生活，才知道細水能不能長流。”
    細水長流中，方見真情，若是鉤心鬥角，你陰我謀，再回首，才彼此驚覺，今生已是擦肩。
    “我要回去了，王廷裏還有些事情。孤鸞，再見。”
    司夭月站在那裏，靜靜地看那紅緞帶的女子緩緩消失在陌上繁花中，漸行漸遠漸無音。
    八月十八，一個好日子。
    潮頭已去，江河依舊，花紅柳綠，初秋中難得的一派盎然生機。
    ——
    琉璃殿很大，原來也住著很多的皇子公主，可不知什麼原因，傾歡覺得在一夜之間，那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就都不見了，拖家帶口不說，居然連寢宮裏值錢的擺設都一並帶了去，蒼天，那可都是些景泰藍的大花瓶還有鎏金獅子之類的重家夥啊。
    等到再見這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時，他們都已經好整以暇地住在了宮中，琉璃殿外。
    不過，十公主也不操心這些事情，隻要琉璃殿裏還有小雲，還有流光，旁人就都不需要。
    吱呀，花傾歡推開蓮水閣的門，屋子裏靜悄悄的。
    公主知道，自從映蓮哥去了邊疆，蓮水閣裏的宮女太監就被派到了別的地方，對於這樣的安排，傾歡很是不滿意，就算是節省王廷的開支，也不用連個打掃的人都不留吧，弄得像映蓮哥不會回來一樣。
    還好，自己的長春園中有一大堆閑到每天抄《金剛經》的人，所以蓮水閣還能保持著清麗靜婉的原貌。
    傾歡很少到這裏，她不堅強，總是怕觸景生情，但今天，從宮外看潮回來，腳步卻不知不覺地就把自己帶到了蓮水閣。
    閣中的陳設還是老樣子，曲水流香，一泓清碧從閣外的山泉中引入屋內，繞了一個圈兒之後，又導出門外，清澈的水麵上浮著紅紅白白的花瓣，淡淡的幽香，讓人沉醉。
    每次來蓮水居，十公主都會覺得很有趣，映蓮哥那麼冷顏又壞脾氣的人，居然也把自己的房間布置得女氣十足。
    靠牆的高桌上放著一隻盒子，對那裏麵的東西，傾歡也很是不解。
    盒蓋下既不是什麼金光閃閃的寶器，也不是晶瑩剔透的美玉，隻有一個生著鐵鏽的長槍槍頭默默地躺在那兒。
    映蓮哥怎麼會把這種廢鐵當寶貝？著實古怪得很。
    等他回來，一定要問問清楚。
    小小的麒麟香爐中，不知被哪個打掃的人扔了一把奇怪的香料。
    十公主一進門時就覺得這香味很是俗氣，一定又是低劣的東西。
    這些人，真是會偷梁換柱。
    也許是白天看潮太費精力，十公主覺得自己的眼皮都開始打架了。
    回長春園的話，說不遠，也得走上半個時辰，想到這兒，她索性趴在映蓮的床上，倒頭便睡。
    昏昏沉沉中，她做了一個夢，這個夢好悠長。
    夢裏她見到了長樂，原來土包子還是母後的救命恩人，夢中母後還說，要把自己嫁給江南首富的小兒子，要不然，就把自己扔到吐蕃去……
    好冷，臉上冰冰涼涼的，不是被真的扔到吐蕃了吧。
    花傾歡躺在床上，嬌小的身軀微微顫抖，雖然緊閉著雙眼，淚水卻如決堤之江，不斷地湧出……
    紅色的緞帶被人挑開，隨著夜風，飄到了窗外。
    吹散的發絲，一圈又一圈地繞在指間。
    也許是太過用力，細細的發在白皙纖長的指上勒出一匝又一匝的紅線。
    “傾寶，睡吧，睡吧……”
    ——
    “母後，兒臣有一事相求。”
    鳳闕中，花錦繡施禮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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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月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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