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手一接。
    頓時覺得掌中滾燙灼熱。
    好大一個香菇肉包子……
    皮薄餡大，三十六個褶。
    長廊盡頭，有人抖著薄眼皮正望著自己，司夭月樂嗬嗬問：“二叔，怎麼還沒睡。”
    薄眼皮兒飄飄然走過來，眯起細長眼，“要多吃東西，好有力氣做事嘛。”
    司大宮主抬目看了看月亮，晃晃眼珠，“……現在時辰還早吧。”
    “不早了，不早了，小岑還等著呢。”
    二爺擺擺手，搖搖晃晃地向月亮門走去，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眸一笑，“哦，對了，今兒個王廷裏派人來咱們府上了。”
    “喔。”
    紅衣男子懶懶地依在門旁，不緊不慢地拋著手中的包子。
    “他們看中了你爹的那塊兒地瓜田，說是要建公主府。”
    “喔。”
    花香徐徐，夜色妖嬈。
    司美人悠悠地歎了口氣，“你又不能留在這兒裏常住，可惜了你爹的地瓜田。”
    雪白的包子在夜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然後穩穩地落在二爺手中的籠屜上，“我自是要帶她回小蓬萊的。”
    “你那個小蓬萊，被江湖人傳得神乎其神。不過就是幾間危房，幾棵歪脖子樹，還有一破水塘，我看她過不了幾天，就會哭著跑掉。”二爺笑得花枝亂顫，意味深長。
    司宮主抬頭望月，眼睛也彎成了月牙狀，像是思索，末了，幽幽吊起嘴角，“三山、四海、五湖、六合、八荒，九州，她一個公主，千金之軀，嬌生慣養，又能跑多遠呢？”
    二爺低笑了一聲，“若是跑了，你要不要抓她回來？”
    司夭月沒有答言，俊美的容顏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或者是，你想不想抓她回來？”
    二爺沒有放棄的意思，他眸光澄澈，似是能看透人心。
    司夭月愣了愣，抿起嘴唇，別開視線。
    大紅的風燈在廊簷上幽幽地蕩著，像是人們本來就不安分的心。
    一片寂靜後，等他再看過去時，薄眼皮兒早就出了月門，隻有淡淡的話語聲裹挾著花香悠悠而來。
    “年輕人啊，真是好，還有這麼多時間，不像我們這些老頭子，再不抓緊就得黃泉下相伴了呢……”
    ——
    一大早，豔陽徐徐而起，小風吹著，心情大好。
    花傾歡去向皇後請安，卻告知娘娘不在，聽說去看長樂姑娘了。
    百草堂中，皇後拉著長樂的手，閑閑地聊著家常。
    皇後說你可真傻，怎麼想也不想就跑出來，生生地挨刀。
    長樂說，有些事情是不用多想，也不能多想的。
    皇後說，你和傾歡不一樣，這麼的文靜溫和，乖巧大度，沒有半點的驕傲和張狂。
    長樂把零碎的頭發掖在耳後，笑而不語。
    皇後娘娘不懂，自己又有什麼資格恃寵而驕。
    “有些時候，真覺得她不像哀家，凡事都藏不住，以前太皇太後，還有太後在的時候，更是無法無天，還好她是個公主，不是個妃子，要不然她這種遇火就著的性格，早就被廢到冷宮守活寡去了。”
    話是氣話，情是真情。
    “所以皇後娘娘要公主嫁到百姓家，而不是北碧或是初雲的王宮。”
    雖然這個百姓家，也不是什麼普通的百姓家……
    皇後點點頭，目光悠遠，“她要是有你半分的靈敏，哀家也就不擔心她了。帝王家終不是尋常人家，如今太皇太後，太後都不在了，哀家和陛下也老了，再不給她找個好人家，等陛下和哀家大行了，還真是放心不下。”
    有那麼一瞬間，長樂心中湧起一種異樣的情緒，有個聲音在心裏喊，“告訴她，告訴她，你才是她的親生女兒！告訴她，告訴她！”
    這樣的感情，像魔鬼一樣，很難壓製。
    還好，這個魔鬼，他的角還沒長出來。
    長樂笑笑，“民女還真是羨慕公主，民女從小就沒有娘。”
    皇後凝視著長樂，愣了愣，然後抬手撫了撫她的頭發，喟然長歎：“真是可憐的孩子。”
    ——
    “傾傾，要吃哪一個？”
    看不穿，從來都看不穿。
    本以為斬斷的東西，又生生地糾結起來，以一種癡纏到死的姿態。
    皇姑塔幽幽入雲，那下麵鎮的是妖的癡妄，還是人的執念。
    雲神醫站在軟紅軒的天字一號房外，刺鼻的香味兒從門縫中飄出來。
    他的臉色不大好看。
    袖中的拳頭攥了兩攥，最終還是輕輕地推開了房門。
    梨花木的小方桌兒上擺著掐金絲的琺琅碟，裏麵是各色的果子，大紅紗衣的男子斜靠在榻上，胸口處微微敞開，露著漂亮的鎖骨，他桃花眼微眯，霧裏看花一般瞅著那一小碟一小碟的桂花糕，棗泥糕，雲片糕。
    男子的身邊靠著一個豔麗的美人兒，媚眼如絲，半酥半媚，正是臨安花魁笑傾城。
    紫色衣袂凜凜而起，長隨冷冷開口，“這個時候，你是不是應該在府裏準備婚禮的事情。”
    雲神醫在門口站了很久，他都好像沒有注意到似的，此時聞言，男子才緩緩地抬起眼皮，掩嘴笑道，“成婚這種事，我也曾經以為很複雜，尤其是娶公主，不過……後來才知道，也隻不過就是拜天地，入洞房，交頸纏綿，春宵一夜罷了，你說對也不對？”
    話說到最後，眼中的笑意也沉在了幽幽的眸底。
    這樣的問題，沒有必要回答。
    他不言，隻是朝貴妃榻上的人扔過一隻小白瓷瓶。
    司夭月麵不改色，一揚手穩穩地把瓶子接在手中，他不擔心那人會在瓶子上塗什麼毒藥之類的東西。
    雲神醫可是向來都坦坦蕩蕩，光明磊落的。
    不像自己這些邪魔外道，喜歡背地裏算計人。
    小小的瓷瓶，沒什麼重量，托在掌心中，冰冰涼涼，“這是什麼？”水紅色的唇劃開一個好看的弧度。
    雲長隨眼澄如水，垂目間，如九天上俯視眾生的神仙，“上次在王廷裏，我看她的樣子，像是中了噬心，這雖然不是解藥，但也能壓製一下體內的毒素。”
    “你還是那麼慈悲。”司宮主聲音沉沉，神情莫測。
    雲神醫淡淡道：“慈悲二字不敢當，至少我沒想過要普度你。”
    大紅紗衣莞爾一笑，懶懶地拿起榻邊小桌上的茶杯，慢慢低頭抿了一口，又慢慢抬眸，“有要求吧。”
    雲神醫點頭，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說吧，”司夭月挑了挑眉，涼薄的眸光中笑意更濃，不等站著的人開口，他又漫聲道，“但……想讓我逃婚，怕是不行。”
    ——
    這夜的雨下得好大，像是天河流錯了路。
    武林大會每年都會舉行，比賽的，觀摩的，讚助的，各門各派，一團和氣中卻總有一個位置虛席以待。
    凡是世人都喜歡揣測，越是無稽之談，越能引起大家的興趣。
    人們本來都很感興趣妖嬈宮的女主是什麼樣子的絕代美人，後來換了男主，大家的興趣還是絲毫未減，每年都發帖子，每年送帖子到小蓬萊的人都不會回來。
    “既然來了就進來吧，不然我也是要去找你的。”站在窗前的人伸出手，雨水劈裏啪啦地落在掌心中，帶著秋涼滲入血管，彙聚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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