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血的牽引下，該相見的人總會碰麵。
    你說對吧。
    紫陌長街，十裏軟紅。引駕主首後是一大隊手持長戈的銀甲將士，再向後看，拂塵二十，香球三十，水晶骨朵四十，方扇六，圓扇六，引障花十，更有行障，坐障。車駕所經，諸司百官屆結彩門，好不熱鬧，好不氣派。
    “發生了什麼事麼？”人群中擠出來一個灰衣少女。
    “姑娘不是江南人吧。我們公主下個月初九就要大婚了，今兒個皇後娘娘帶著公主去淨慈寺燒香，求個婚後美滿呢……”帶著孩子的中年婦女一打開話匣子就停不住了。
    黃羅禦傘後，是一駕描金鳳輦，禦仙花的圖案栩栩如生，金色帷幔落在周圍，影影綽綽間依稀能見輦中人影。
    “公主啊，”長樂望著緩緩而來的步輦，像是自言自語，“是哪位公主？”
    “還能是誰啊，這麼大的排場，就隻有十公主花傾歡了，我……”
    那婦人還要說，卻被一聲響亮的號令打斷了。
    “皇後娘娘和十公主殿下駕到————”
    所有人都呼啦啦地跪倒，整個長街上隻有車輪聲和衛隊的腳步聲。
    清風起，帷幔掀開一角，珍珠四鳳冠，絳紅色雲錦長袍，腰間金革帶，妍麗的麵容，桀驁不馴的神情，十公主的目光幽幽地掃過路邊的百姓，無情無感。
    長樂覺得在某個一瞬，她和自己四目相對，但在她的眼中，長樂找不到任何情感變化。
    尊貴無雙的十公主視自己和普通的百姓一樣，一略而過。
    是啊，自己和他們又有什麼不同呢。
    她和所有戲文中，傳奇裏講的公主一樣，擁有高貴的皇家血脈，以及世上最令人豔羨的一切，尊貴、美貌、才情，還有一雙純潔無暇的眼。
    她要大婚了麼，還是和江南首富家的小公子？
    長樂有些開心。
    如果十公主嫁人的話，就不會再和雲大哥有牽連了吧。
    在那人的身邊還端坐著另一個耀眼的人。
    不用說，她自然是公主的親生母親，當今的皇後娘娘皇甫沁了。
    長樂看見她抬手幫花傾歡理了理頭發，又笑著說了些什麼。
    狹長的鳳眸中流露出的是為人母的慈愛。
    帷幔下落，皇甫沁的眸光不經意地落在了長街兩旁跪著的百姓身上。
    那是……
    隻是一瞥之間，她仿佛看見了一雙熟悉的眸子，那是一雙和自己一樣的鳳眸。
    皇後連忙挑起輦旁的帷幔，可就在一眨眼之間，那雙眼的主人便已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母後，您在看什麼？”傾歡也把腦袋湊到窗前問。
    “沒什麼，可能隻是幻覺。”
    嘴上說著沒什麼，心裏卻犯起了嘀咕，莫非真是錯覺……
    步輦漸漸遠去，人群這才喧鬧起來。
    “生在皇家就是好啊，從打娘胎裏出來時就不同。我們普通老百姓啊，隻能叫出生，人家金枝玉葉啊，是誕生。”
    長樂含含糊糊地應了幾聲，腳下卻不由自主地跟著浩浩蕩蕩的隊伍向淨慈寺的方向走去……
    ——
    百草堂裏很亂。
    人亂，心亦亂。
    花傾歡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著人們在自己麵前穿梭，聽著那些熟悉的人說著自己陌生的話。
    站了一會兒，她默默地退出了房間。
    沒人注意到她離開。
    天子腳下，居然有人躲過重重護衛，一劍直刺皇後的心口。
    這麼藝高人膽大的，人們還是第一次見。
    劍太快，根本躲不開。
    可卻從人群中跑出個灰灰的女子。
    一劍下去，灰衣濺紅。
    十公主又在窗前站了一會兒。
    秋風夾雜著細碎的沙石從四下裏襲來，傾歡覺得有些冷。
    她站了一會兒，又默默地離開了百草堂。
    這一次，沒人追上來。
    她不知道去哪裏，隻是胡亂地走著……
    十錦塘邊的小樹林中，有篝火在跳躍。
    漆黑的樹林中，隻有這一處顯得明亮，卻又亮得有些突兀，有些森然。
    “是你？”十公主很是詫異，“……又到教餘韻功夫的時候了麼？”
    身著絳紅紗衣的男子抬眸間，風姿楚楚，“還沒到。”
    “那你……”花傾歡走到火堆旁，一臉的疲憊。
    “我想傾傾可能會來。”
    橘紅色的火光後，那人摘下麵具，勾唇淺笑。
    他說完，便靜靜地等著眼前的小貓撲上來抓自己的臉。
    可是，花傾歡不慍也不惱，隻是靠著樹緩緩地坐下，自顧自地說：“她出事了。”
    “喔。”司夭月手拿樹枝兒挑著火苗，一臉的漫不經心。
    “你不好奇是誰？”
    手中的樹枝被火點燃，他索性把它扔到篝火中，拍拍手上的灰，微微一笑，“反正是和我無關的人。”
    傾歡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無關”麼？
    隻是“無關”兩個字，就不用擔心他人的生死？
    即使是曾經謀麵的人……
    月圓，鴉過。
    城中的古刹傳來清冷的鍾聲。
    十公主隻覺得，隔著篝火與自己相對的那個紅衣男子不太像是人。
    “你還不知道是誰，又怎麼就能認定和你無關呢？”
    司夭月慵懶地靠在身後的樹幹上，烏黑鎏金的雙瞳中映出夜空中的一片陰雲，女子般豔麗的容顏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要是和我相關的人出了什麼差池，哪怕是一丁點兒，我又怎能等到旁人來告訴我這個消息呢？”
    他頓了頓，接著道：“就比如，傾傾你出了事的話，我一定會知道，也一定會第一時間來到你身邊。”
    十公主避開男子那灼灼的目光，這個人啊，從來都是這麼胡說八道。
    “你搶劍的那個女孩子差點兒死掉。”
    “長樂？”司夭月挑了挑眉，好像有了些興趣。
    花傾歡冷哼一聲，“美人的名字，夕霧夫人果然都記得很清楚。”
    “隻是幾天前的事，我還沒有那麼健忘。”他像是在解釋。
    傾歡看了他一眼，而後又望向沉沉的夜空，幽幽道，“她差點兒死了，為救我母後，她差點兒就死了，”這樣的夜，太沉重，就像不會有天明，“我多希望挨那一劍的人是我，現在躺在床上的人也是我……”
    烏雲四合，明月被吞噬其中，司夭月托著下巴，耐心地聽她講，待到公主的聲音漸漸小下去，他才說：“傾傾，你又怎麼知道劍刺在心口的感覺呢？”
    女子倔強地搖頭，“我不管，我不管，我的母後，隻有我有資格救。”
    “傾傾啊，真是個孩子。”司夭月輕輕歎氣，俊美的容顏上半分無奈半分憐憫。
    花傾歡抱著膝，把臉埋在雙臂之間，“不知道為什麼，我好怕……母後緊緊拉著她的手，平日裏最討厭血的母後，卻一路抱著她回來，我看得出，母後好緊張她，你不知道，母後她甚至在哭……小雲也是，他像完全沒有看到我一樣，隻顧著給那個人止血，上藥，包紮……”
    男子悠悠地望著上天台上的燈光，聽她講講，又轉頭聚攏目光，將女子抽泣的模樣盡收眼底。
    公主啊，我尊貴無雙的公主，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
    桃花眼依舊繾綣如春風，隻是那水紅色的唇邊緩緩綻開了一個嘲諷的微笑。
    唰。
    花傾歡一愣，有什麼冰冷的東西抵在自己的心口。
    “疼麼？”
    幽冥的火光下，量天尺鬼影重重，明明是關切的話語，聽到耳中，卻冰涼一片。
    花傾歡搖了搖頭，隻覺得身體搖搖晃晃，有些站立不穩，她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麼突然對自己出手。
    “那是因為還沒有刺進去，”司夭月的重瞳中笑意更盛，嘴唇抿得死死的，有些發了白，他轉轉腕子，似是要把手中的兵器向前進一寸，可終究還是停留在了原來的位置。
    瑟瑟風中，絳紅色的紗衣和漆黑的長發一起飛。
    一陣駭人的笑聲，他按住自己的胸口，“可是，好奇怪啊，為什麼我這裏已經感到疼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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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月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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