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湖上波光瀲灩，菡萏十裏連綿不斷，蘭舟畫舫往來如織，這正是臨安一天中最妖嬈的時節。
    這邊畫舫中琵琶幽幽，“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臨池柳，這人折了那人攀。恩愛一時間。”
    那邊蘭舟中歌聲婉轉，“天上月，遙望似一團銀。夜久更闌風漸緊，為奴吹散月邊雲。照見負心人。”
    曲落歌聲住，一片輕笑，縱情聲色，醉生夢死。
    月上柳梢，一條三桅大船從無窮碧色中緩緩駛來，沉香木的船艙外鮫綃帷幔迎風舒展，大紅的宮燈掛在四角，這氣勢，仿佛從九天銀河中而來的仙舟一般。船頭站著三個人，兩男一女，為首的是一位年輕俊俏的小公子，氣質高貴，神采飛揚，描金扇子在手中扇得嘩嘩作響。
    他的身後是一個背著巨大長刀的少年，一身樸素的黑色勁裝，長長的劉海兒遮在眼前，一陣蓮風拂過，露出眉眼，原來是個眉清目秀的美少年，雖然個子不高，卻也是錚錚鐵骨，傲氣凜然。
    年輕嬌俏的女孩子也一臉興奮地站在旁邊，妃色衣裙，翩然風中。
    白紗輕蕩的船欄上，還斜靠著一人。
    他眉如遠山，斜飛入鬢，灰色瞳仁寂寂，掩盡心中玄機。紫衣當風，不言不笑間，宛如工筆細細描畫出的九霄天君。
    這樣一艘拉風的船，這麼四個標致的人兒，想叫人不注意都難。
    周圍的畫舫蘭舟中不時地有女子探出頭來瞧。
    不得了，這一瞧啊，便是飛紅了俏臉，暗許了芳心呢。
    好吧，江南十公主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做低調。
    本來隻是打算三人來的，但小桃不放心，硬是把雲長隨也拐了來。
    餘韻是一根筋，而唯一的那根筋還是一門心思隨著公主的，倒黴的是，他主子沒跟對，花傾歡偏偏又是個容易衝動的，七皇子雖然可以鎮住公主，卻又不方便出宮，所以就隻有拉著雲大夫了。
    “公子，前麵那個就是。”
    餘韻向前走了一步，指著在蓮花深處停泊的一艘紅漆畫舫道。
    花傾歡眯起杏核眼，隻見桃色輕紗後正有一人倚窗而坐，輪廓朦朧，卻是似曾相識，她看了那麼許久，啪地一合掌中扇，“上船”。
    等上了那畫舫之後，十公主才發現，舫裏的華貴程度並不亞於自己從大哥那裏敲詐來的三桅立帆大船。
    剛進舫內，她就被一陣甜香熏得暈頭轉向，入閣再向壁上看去，有先朝畫聖流落民間的《美人春睡圖》，畫軸下是紫檀木的茶幾，上麵放著鏤空雕花金盤，盤中是西域進貢而來的石榴，顆顆飽滿，粒粒晶瑩，旁邊還有一套水晶酒具，流光剔透。
    天殺的，進貢的東西，怎麼會在這裏，本公主也隻分到了五個而已！
    花梨木的架子上，擺著一隻精致的宮樣小鼎，正徐徐地吐著青煙。
    煙氣彌漫中，落著一頂聯珠帳，帳中有榻，榻上有人。
    花傾歡揉了揉鼻子，緩步走到榻前，剛挑開帳簾，腕子就被人一抓，借著力又向裏一帶，十公主一時恍神，就載了進去，恰好落在帳中人溫存的懷裏。
    美人，真是美人。
    那美人大紅紗衣、一痕雪脯、雲髻堆翠、櫻唇檀口，一雙繾綣的妙目把花傾歡看得癡癡的。
    “你……就是傾城？”她傻傻地問。
    “正是奴家。”美人兒的俏臉緩緩靠近花傾歡，口中熱氣撲在她臉上，濕濕熱熱的。
    傾城的雙眸中蕩漾著無限春情，像是隨時就要把懷裏的小公子吃幹抹淨，連個骨頭渣子都不剩。
    十公主有些發怔，被人調戲還是頭一遭，而且還是個美女。
    正在這時，有人扯住自己的袖子，速度很快，動作卻很輕柔地把她拉了出來。
    花傾歡回頭一看，卻是小雲，她定了定神，好險，自己差點兒被那妖女蠱惑了去。
    她咳嗽了兩聲，整整衣服，邁著方步走到傾城麵前，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反正大哥遇見漂亮宮女時就是這樣做的。
    “那個……美人……你給本公子唱個小曲兒吧。”
    夜涼如水，月掛中天，十裏菡萏幽幽生煙，寧靜中傾城拿起琵琶，輕攏慢撚起來。
    “郎是臨安輕薄兒，生在青帝重臨時。鬥雞忙，走馬歡。歌樓夜夜顏色好，花自妖嬈月自春。”
    傾城嗓音婉轉，媚氣十足。
    四個人麵麵相覷，要是青帝知道了自己引以為豪的太平盛世被唱成如此浪蕩，定是要氣得七竅生煙。
    想到這兒，四人會心一笑。
    低頭，白月光傾瀉在甲板上，不知不覺間，湖上管弦已住，寂靜中好像有誰在歎息。
    一聲長歎，兩處相思。
    多少紅顏都憔悴在了這茫茫天地裏，無邊月色中。
    唱完曲子，傾城收起琵琶，水汽迷蒙的雙眼直勾勾地望著十公主，頗是動人。
    花傾歡心裏直發怵，還好自己不是男人，要不然三魂六魄都得被被她收了去。
    “那個……司什麼什麼的可是在這裏？”
    傾城心裏都笑開了鍋，不會調戲，還硬是死撐的小姑娘可真是有趣得緊。
    她抬起頭，伸出兩根纖纖玉指夾住十公主的扇子，媚眼盈盈，朱唇輕啟：“不知玉郎說的是哪位？”
    這小嗓音，嫩得都能掐出水兒，叫人聽了身子都酥麻了半邊兒。
    小桃在花傾歡身後提醒道：“是司夭月。”
    “對對，就是那個死妖精。”
    看她那咬牙切齒的樣子，傾城不禁捂嘴，撲哧一笑，“原來玉郎是來尋那位策馬揚鞭、挽弓三千、傾國容貌、傾城才華、倜儻風流、引蝶招蜂、讓萬千少女成癡、令千萬少男怨恨，江南大地婦孺皆知的司府小公子，司妖月啊。”
    “……－＿－\……”
    搞什麼，哪來的那麼多頭銜。
    虧她說這麼一長串，中間兒都不喘氣。
    花傾歡都被她說暈了，“行了，行了，本公子知道了，在的話，快叫他出來。”
    “叫哪位？”傾城姑娘明顯不合作，眨了眨眼睛，嘻嘻笑道。
    “就是那位策馬揚鞭、挽弓三千、傾國容貌、傾城才華、倜儻風流、引蝶招蜂、讓萬千少女成癡、令千萬少男怨恨，江南大地婦孺皆知的司府小公子，司妖月。他在的話，麻煩姑娘你請他出來。”紫衣玉帶的雲長隨一拱手，正經道。
    “哎呦，”傾城抿嘴一笑，從榻上下來，施施然走到花傾歡麵前，“那可真是不巧，司公子還沒有到。”
    “那他什麼時候來？”
    “這個嘛，奴家就不知了……”她一邊說著，一邊緩步走到雲長隨麵前，“不知這位公子姓字名誰啊，真真是眉目如畫，儀態風流，讓奴家喜歡得很呢。”
    傾城說著，仿若無骨的身子就像長隨身上貼，卻被花傾歡一把抓住手腕。
    “喂，你放尊重些。”
    “怎麼，”眸光轉動間，便是國色天香，她言語輕佻著又往十公主身上靠，“你們男人到奴家這裏來不就是想不尊重麼？”
    花傾歡連忙向後退，“本公子是客人，本公子說怎樣就怎樣。”
    她嘴上雖然不依不饒，額頭上卻冒出了細細的汗珠，這女子可真是難纏，像個狐狸精，不對，不對，是個蛇精。
    看著小姑娘護著那人的樣子，傾城歪起頭，含笑問：“莫非你們……”
    花傾歡黑下臉，“你可別亂想，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是麼……”她目光流轉間，風情萬種。
    十公主惱羞成怒，抓住傾城的袍子，“快說，死妖精到底在哪裏？”
    突然，畫舫一個顛簸，這拉拉扯扯的兩個人居然跌倒在地，傾城在下，十公主在上。
    不偏不倚，紅唇相碰。
    刹那間，窗外閃過一個驚雷。
    晴天霹靂。
    小桃咧嘴。
    餘韻搖頭。
    雲大夫怔得如木雕泥塑。
    花傾歡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而對方好像比自己還驚訝，眉毛挑得老高，低呼道：“糟糕。”
    隨後狠狠地推了花傾歡一把。
    跌坐在地的十公主愣了好一會兒，就算被女人吻了，也不用反應這麼大吧，要論反應，該生氣的也應該是本公主吧。
    這可是本公主的初吻啊，初吻。
    看來再跟她糾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花傾歡擦了擦嘴，轉身道：“我們……走。”
    七月澤蘭開，夏暑將離。
    望著三桅大船漸漸駛出視野。
    傾城坐回到榻上，美目中流動著陰沉的光，若有所思，她摩挲著自己的雙唇，那上麵還留著些甜甜的味道。
    眼角餘光中，她瞥見地上落著一把折扇，拾起來一瞧，原來是方才那位女扮男裝的小姑娘倉惶逃走之時忘在這裏的。
    她握住扇柄，手腕轉了轉，漫不經心的把玩起這柄折扇。
    打開，合攏。
    合攏，再打開。
    瀲灩眼波，似笑非笑。
    這時，從錦繡屏風後轉出一個人來。
    除了久居皇宮的公主之外，臨安城的人都應該認得，她就是軟紅軒的花魁，傾城姑娘。
    可如果她才是傾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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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月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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