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胤榮久久看著這未及笄的女孩遠去的背影，直到一旁的聞人昱輕喚了兩聲“老爺”方才回過神來。他掩飾性的咳了兩聲，這才開口：“我叫你們來，一是讓大家都見見暄兒這孤女，也好早日讓她認祖歸宗；二來，你們都知道，如今四大家族裏鬱家風頭正勁，長子鬱慕堯已掌管京畿衛，鬱啟嵬這個人精卻是稱病欲辭去左相一職。雖說幼帝剛剛登基，朝政由寄瀾把持，可嫁出去的女兒難保有別的念頭，寄瀾現今……總之，防範於未然總是好的……”
    簡曜沉思了一會，方才恍然大悟：“爹，您是要把素執許配給鬱慕堯？”簡胤榮並未回答，卻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坐在最下方他的小兒子——簡昭。
    簡曜心裏一驚：簡胤榮老來得子，本就歡喜得厲害。偏偏簡昭自小就聰明伶俐，五歲已能出口成章，六歲七步成詩，年僅八歲當世便被稱之為“靈童”。這麼個小兒子寵的厲害些本也無可厚非。偏偏這寵不似單純的縱容——雖然簡昭生來性子冷淡，不易親近，並無甚驕縱的行為——倒是但凡有決斷老爺子都會征詢簡昭的意見，而自己作為長子卻並不怎麼受老爺子青睞。那將來這簡家當家之位……
    想到這裏，簡曜悚然一驚。額上已有層層冷汗冒出。
    簡胤榮卻沒留意簡曜的小心思，視線一直停在神情依舊淡然的那人身上。
    簡昭卻似毫無察覺，慢悠悠端起小幾上下人剛剛沏好的信陽毛尖，優雅的輕呷了一口。
    “昭兒，你覺得呢？”老頭子終是沉不住氣，可語氣裏卻莫名多出來一絲質問。
    簡昭清俊的容顏上沒有變化，栗色眸子裏卻似隱有鋒芒畢現，細看時，又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平靜，似一潭古井無波的湖水。
    “父親說的有理，隻是，卻不應是鬱家的長子。”溫潤的嗓音雖然好聽，但卻藏著隱隱的疏離，讓人無端生出一種遙不可及的感覺。“昭兒之見，此門親事非鬱家三子——鬱慕之不可。”
    簡胤榮滿意的點點頭，心裏也大大鬆了一口氣。
    “為何？”簡曜不解。
    一旁久未致詞的簡曄突然開了口：“這鬱慕堯不過一介武夫，有勇無謀；靠著安寧公主駙馬的名頭才得了這京畿衛統領一職；鬱慕之雖未入官場，近年來卻已聲名鵲起，‘日昭月輝，邵之既威。’這日昭自然是指五弟，可這鮮有人知的輝月公子便是鬱家三公子——鬱慕之了，輝月正是他的字。”
    簡曜恍然大悟：“這麼說，鬱家最有望的繼承者不是長子鬱慕堯而是這輝月公子？！”
    “不過……，孩兒認為，現今並不是將素執許配給鬱家三公子的好時機。”簡昭繼續淡淡說道。
    簡胤榮聽聞這話，眉心幾不可見的蹙了蹙，麵上卻無甚表情：“哦？這是何故？”
    簡昭並不急著答話，隻是低頭看著上好的青花玲瓏茶碗冒出的嫋嫋白霧。半響，溫潤的聲調再度響起：“鬱家風頭正勁，我們這樣錦上添花，他們未必就對簡家有何幫助；其次，素執剛經曆喪父之痛，這樣著急將她嫁出去，難保她不會認為我們隻是……況且以這孩子的聰明伶俐，若加以時日，這聯姻的效果……”
    聽完此話，簡胤榮歎了口氣：“我又何嚐不知道呢，隻是簡家年紀適宜又待字閨中的女孩隻有你三哥的二女兒，可是薇兒已許給祁家大公子，隻有這……”
    那雙栗色的眸子裏湧起淡淡的嘲諷，隻是這樣麼？清俊的容顏隱在氤氳的茶水霧氣後，簡胤榮沒能看清。
    “若不是你小姑寄瀾愈發護著那小皇帝，駁回我在朝堂上三番四次的進諫，還妄圖提拔鬱家來平衡，我也不用如此綢繆。終歸是嫁出去的人，她早已不是以前那個寄瀾了……”和小兒子說話的簡胤榮沒有了那威嚴不可侵犯的姿態，語氣也變得柔和起來。
    簡曜心裏暗暗不快，卻也沒能說出什麼來。
    半晌，簡胤榮終是長歎一聲，“罷了罷了，此事容後再議吧。你們都回去吧，昭兒，你留下來。”
    眾人依言退下。簡昭依舊優雅的呷著茶，簡胤榮的聲音再次響起，卻多了一絲蒼老的意味：“昭兒，你娘去得早，爹身為一國宰相雖然政務繁多、無暇關心你的終身大事，可卻也希望你早日成親為簡家傳宗接代。你都二十又二了，卻隻有一個侍妾。你大哥在你這個年紀兒子都有了，你……”
    還待再說簡昭卻已淡淡接過話頭：“是孩兒不孝，可是如今簡家危機四伏，孩兒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爹如果沒什麼事的話，孩兒先行告退。”
    簡胤榮宿知自己小兒子冷淡漠然的秉性，便也不再多說。隻是望向那玄衣素袍的挺拔背影，目光幽深閃爍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