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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焱天桓九年,焱景帝崩。
是年七月,太子封祁於景帝靈堂遭暗殺,凶手被捕,服毒自盡未遂,後自認受四皇子封崇指示行事。三子封煥遂誅崇。
十月,煥無故自盡青霄宮中。後皇三、九、十四子先後暴斃。
十二月,七皇子封湮登基,自稱天昭皇帝,改元神威,時年十七歲。
神威六年,適逢大旱,帝湮不顧國庫空虛,加重負稅徭役,第四次對南疆部落發起戰爭。百姓不堪重稅,餓殍遍野,民不聊生。
神威七年三月,焱朝兵敗,倉皇收兵,帝湮民心失盡。
六月,蜀地暴發起義,叛軍成員皆為江湖遊俠方士,其勢不可當。軍旗墨黑,上書血字“滅天”,故稱滅天軍。
滅天軍將領有三,皆為腹藏乾坤,翻雲覆雨之士。
軍師白九歌,從師蜀中聖人楚長風,擅謀略,起義之初曾以五百將士之力詐得渝州王率八千子弟歸順,後以兩萬兵力逼退焱朝十萬大軍,奪取天險青龍關,占領關中長門要地。
副將蘇阡衍,身份不明,雅一身白衣,麵如冠玉,素有濁世佳公子之稱。身材纖瘦,卻是滅天中一名猛將。沙場之上不覆甲胄,一雙苗刀翩若驚鴻矯若遊龍,美若幻夢斬破千軍,直至白衣沁盡敵人鮮血,麵容卻仍是溫柔淡靜。故又稱華顏修羅,其配刀亦獲血蓮之名。
滅天首領,起義之初無人知其姓名,傳言為人冷峻少言,軍中將士尊名——七殺。
——《風煙錄•焱書》
風煙大陸瓊州,修鸞峰下。
三月,正是桃花爛漫的時節。瓊州地處江南溫潤之地,桃林本是密集,及至修鸞峰一處,則更是被稱作風煙桃海。
春風料峭微寒,略微撫過遂引得滿目桃花輕顫,豔麗的桃紅便是舞成一片魅惑撩人。
漫山桃林間隻留出窄窄一條小徑,是名桃夭道。而此時,桃夭道上正緩緩行過一頂雪色軟帳馬車,綴著細密流蘇的車窗處探出一名男子清俊的麵孔來。
男子眉目秀然,及腰的墨色發絲隻用一根素色絲帶鬆鬆係起,臉上淺淡的笑意更是顯出一分風流。
“輕塵,瓊州的桃花都開了呢。我們從出蜀到現在,算起來應該也有半年多了吧。”他仍是麵對著窗外,聲音輕得讓人不由懷疑這不過是自言自語。
“恩。”車內飄出一個清越的聲音,並非如何低沉,卻意外的讓人平靜,“九歌,你可是……想家了?”
白九歌一聲輕笑,收回目光轉向車內,伸手輕拍男人稍顯瘦削的肩,“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沒必要。跟隨你這件事,無論是我亦或阡衍,都是自願的。”
輕塵略有些遲疑,終還是沉默著點點頭。
“好了,我出去看看,瓊州的桃花真的是很美呢。”九歌笑意不減,淺碧衣角消失在車簾後。
輕塵無聲的吐出一口濁氣,隨手撩開流蘇簾向外望去——自離開蜀地後,走的越遠,心裏的茫然則越甚。做的事情越多,離目標越近,初衷卻越來越模糊。想要放棄,隻是走在這條路上的早已不止自己一人,而自己,早已沒有了說放棄的權力。
軟帳外,桃花灼灼,其色夭然。豔色滿山,花葉飄飛之時,往往引人生出花妖藏匿其間的幻夢。
馬車突然停下,輕塵略微撇了撇眉,探出半截頎長的身子,問道,“怎麼停了?”
白九歌向前方一指,於是他下意識的隨著手指的方向看去。
清風卷起一陣桃花雨,一片華錦紛紛揚揚。
桃花樹下,一抹比花色更豔的殷紅。
男子身著血色華服,長發未束散落齊腰。兩抹劍眉斜飛入鬢,一雙細長丹鳳眼更是世間少有的絕色。
他是隻這樣站在那裏,便已是令人挪不開眼,及他開口後,清朗略帶慵懶的嗓音則纏得人不願再離開一步。隻是,相較聲線,更引人注目的卻是他一字字道出的言語,“兩位大爺,在這深山野郊之中攔住在下,莫非,是想……劫色?”
尾音上挑,帶了幾分邪氣,配得一雙鳳目光華流轉則更是攝人心魂。以至於等他話音消散在帶著香氣的空氣中時,方才讓人注意到他身前兩個持刀呆立的山賊。
白九歌抿唇一笑,伸手戳戳輕塵的手臂,“喂喂,美人落難呢,還不快上去營救?”
輕塵眉頭皺得更深,“要去你去,我看這美人落難倒是落得開心得很。”
白九歌雪扇一展,掩住半張臉孔輕扇,“又在開玩笑了不是,我功夫若是再好上那麼一丁點兒,自是早就去了。”說著,眉眼輕輕一彎,煞是好看,“你倒是有了阡衍,再說,你也不會忍心看我寂寞的不是嗎?”
九歌笑聲依舊清越,而手持韁繩的老馬夫卻突然生出汗毛樹立的錯覺……
輕塵無奈,隻得下車去到男子身前,兩記手刀幹脆利落解決早已傻掉的山賊,然後轉身便走。
“公子留步。”
輕塵不由歎息——麻煩還是來了。他轉身麵對眼前風華絕代的人,卻是一語不發。
“多謝公子出手相救。若非公子嫉惡如仇剛正不阿,在下倒還真是不知應如何了。不怕公子笑話,方才在下心裏可是害怕得緊呢。”男子笑笑,長長的眼睫掩去了半截瞳孔,看上去倒是溫順真誠的很,話語間卻是足了十二分的輕佻。
輕塵挑挑眉,“哦?是嗎,我看公子剛剛倒是十分愉悅呢。”
男子笑意更濃,卻是沒有回答,“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鄙人輕塵,無姓。”
“哦?在下見過無名的,也見過無字的,到還是第一次看到哪個無姓。”語調中帶著點興味盎然。
輕塵沉默半晌,眼中竟似是閃過幾分落寞,“姓,人所生也。無家,無所生,自是無姓。”
語罷,再次轉身離去。
“輕塵公子都不給我一個道謝的機會嗎?”聲音輕飄飄的自身後傳來。
輕塵沒有回答,腳步不停。
“那公子也不要你的玉佩了嗎?依在下看來,這可是上好的墨玉呢。”
輕塵猛然轉身,一直沒有波動的臉上蒙上了一層薄怒,“你想幹什麼。”
男子隨手把玩著手裏的玉佩,“公子莫怪,在下隻是致謝心切。”微微抬眼看看輕塵身後的白色馬車,“再說,輕塵公子應該是要去瓊州城內吧,在下正好也要進城,不知能否借個順風,也好做個伴。”
輕塵皺皺眉頭,正欲上前奪了玉佩留這無理之人不管,卻覺脖頸處纏上一隻手臂。
“美人願隨我們一道,我們自是不會推辭。不過……美人,依我看來,你還是把那塊石頭還給這麵癱比較好,他情人送的東西,平日裏可是連我們這些兄弟都不好碰的。”
白九歌從輕塵背後探出腦袋,臉上的笑容明媚如桃花。
男子微微拱手,“那還真是失禮了。”
語罷,交還玉佩與九歌手中,竟是自顧的上了馬車。
接過九歌遞來的玉佩,輕塵眉頭緊鎖,“你……”
笑吟吟打斷麵前男人的問話,白九歌道:“沒關係的,我們這次進城不過是與阡衍會和,並無其他要務在身。再說,美人相伴,豈不樂哉。”
輕塵無言,轉身走向馬車,留下他一人獨立。
白九歌臉上笑意不減,於片片桃花雨中停駐片刻,便是一同上了車。
馬蹄清脆,車簾微動,微冷的空氣中淺淺彌散著幾分桃花的香氣。
“盡是忙著說話了,還未請教公子姓名。”白九歌斜倚在車座上,纖長的手指把玩著車窗處長長的流蘇。
男子掩唇輕笑,漫不經心道:“名字?我沒有名字。”
九歌失笑,“公子盡是開玩笑,這世上哪裏有人沒有姓名的?”
“哦?怎麼,這位公子都能沒有姓氏,我又如何不能沒有名字?”他一雙細長的眸子瞥了瞥一直沒有開口的輕塵。
輕塵仍是不言,一雙墨色眼瞳靜靜望向窗外,超脫塵世般的清寂。
白九歌笑得更歡,“公子莫怪,輕塵他一直是這個淡漠性子。那公子至少也該有個稱呼,否則讓別人怎麼喚你?”
“稱呼?從來沒有人想過要稱呼我的。”他突然用手摸摸嘴角,倒是有些驚奇似的。
“嗬,公子真是太有趣。生在塵世間,再是深居簡出都難免與人相交,稱呼總是免不了的。”
男子猛然湊近,周身一陣淡淡的香氣慢慢盈滿九歌的呼吸,“塵世?我又何時說過生於俗世,我……不過修鸞峰上一介桃花妖罷了。”
近處看來,男子瞳孔竟是一片妖異的殷紅。
九歌一驚——素聞軍中術士講起種種仙妖奇談,卻從未有人真正見過哪裏有妖的。
思量片刻,他突然又笑出聲來,“公子說笑了,哪有妖自己說自己是妖的。再說……你若真是妖,又有何妨?能得以同一風姿卓世的桃花妖相交,倒也是我和輕塵的幸運。”
男子垂眸微笑,卻是再不作答。
須臾,趕車的老馬夫探頭進來,“白公子,瓊州城到了。”
下了馬車才發現天色已漸暗。男子整整衣角,抬頭道:“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請得二位公子共飲一番。”
白九歌嗤笑一聲,“若是吃酒,那是要付酒錢的,不知花妖是否帶得錢幣金銀在身?”
他微微一笑,“雖為妖,錢財倒還是有的。”
話音剛落,身後忽傳來呼喊:“公子~~~~公子~~~~~~~”
回頭一看,卻見一藍衣少年自城門處跑來。
少年停步於男子麵前,急喘道:“公……公子,可算找著了你。剛剛你見得那兩個山賊非說要去逗弄著玩兒,一眨眼就沒了影,還好我機靈,猜你到了城裏,不然還不知道你要惹些什麼麻煩出來……”
少年說話飛快,男子連打斷都來不及,隻得安靜站著,卻也不見得慌亂。
白九歌聞言倒是睜大了一雙細長狐狸眼,“是你自己惹的賊?”
男子狡黠一笑,並不回答,“看來這酒也是喝不成了,不如改日再聚吧。”說罷,轉身拉過仍在滔滔不絕的少年,“好了,青竹,我們走。”
望向男子瀟灑離去的身影,白九歌有些發愣,心覺這來去無蹤倒真像隻花妖,不覺自言自語道:“這美人好生有趣,竟會有人找山賊消遣……”
輕塵瞟一眼呆立的九歌,終於開口道:“走了,阡衍在等我們。”
九歌回過神來,又開始了調侃,“是是是,也就是事關阡衍的時候你才會多那麼兩句話……”
悅來客棧前,長幡輕晃,燈籠高掛,車水馬龍行人如織,照例是一派繁榮的樣子。
輕塵二人一同進了客棧,小二一臉諂媚的迎上,“二位公子是打尖還是住店?”
九歌看著小二一臉討好模樣,玩心頓起,猛地一抽佩劍,喝道:“什麼公子?要叫爺!”
小二本見兩人一臉清秀,準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公子,現在見他拔劍倒是一呆,半晌才反應過來,“大大大大爺……饒了我吧……小人眼拙,是二位爺,二位爺……”
輕塵見他似乎還想逗逗這小二,便是開口道:“好了,要玩兒等下玩,先找阡衍。”
九歌略帶不滿的瞥他兩眼,終於妥協收起長劍,“今兒個爺就饒了你。我問你。你們這兒可有個穿白衣的公子?大概是三天前住進來的。”
“哦,您是說蘇公子?他住二樓水華閣,二位爺找他?”小二搓著手緊張道。
九歌看他一臉張皇就樂,“恩,就是了。帶我們上去,不快點的話……嘿嘿。”話尾兩聲獰笑,嚇得小二直接往樓梯上竄。
九歌仰頭大笑跟上,輕塵不由得搖頭歎息——白九歌,在別人看來是蜀中才子人中龍鳳,於自己,他也不過是一個性格惡劣還要偽裝溫順瀟灑的大尾巴狼。
不過,輕塵這二十年,不畏強權,不信天命,卻唯獨怕了兩個人。一個,便是他身旁這位幼年好友白九歌;而另一個,便是樓上等候的那位——蘇阡衍。
推開雕花木門,繞過屏風。意料之中的,一樽清酒,一襲白衣,蘇阡衍。
“衍。”一聲輕喚,輕塵的臉上竟是帶上了淺淺的笑意。
白衣人轉過臉來,見到來人便是溫柔一笑,“小塵,你來了。”
“阡衍,你這就過分了嘛,千裏迢迢來找你的也有我一個不是?怎麼就光顧著說輕塵了。”白九歌進門,大大咧咧在蘇阡衍身邊坐下。
蘇阡衍伸手揉揉他墨黑的長發,眼神柔得像要滴出水來,“恩,還有九歌,我記著呢。”
九歌啪的打掉他的手,蹦起來理著頭發,“哎呀!怎麼又揉我頭,小爺的發型!”
蘇阡衍也不惱,隻是依舊笑著看他氣急敗壞。
倒是一旁的輕塵有些耐不住,問道:“白九歌,你怎麼又來了?剛才不還是一副高貴風流的模樣嗎……”
白九歌頭也不抬,“因為剛才有美人在,而現在隻有你們兩個從小看到大的,要什麼形象。”
輕塵無言,半晌又問:“那遇到那隻花妖之前你不也柔順得很嗎?”
九歌一臉鄙夷的瞄他一眼,“呆子,車外麵坐了車夫。”
輕塵終是決定不再理會這妖孽,蘇阡衍卻一時來了興趣,“什麼美人花妖的?”
“哦,就是我們剛剛從山賊手裏救了……也不算救,反正是在桃花林遇到一個男子,自稱修鸞峰上桃花妖。那張臉倒也確實稱得上絕色了……”
沒等白九歌訴盡他的傾慕之情,輕塵插話道:“好了,先說正事,完了再慢慢聊。”
蘇阡衍放下一直握在手裏的一隻碧玉瓊觴,稍斂笑容正色道:“現今正是風煙亂世,蒼天無管黎民生計,皇帝不顧百姓生死,甚至無數次增收賦稅來籌備一場贏不了的仗,百姓皆是對朝廷恨之入骨。所以在你們離開這段時間,我帶兵從關中長門過來的這一路上又有很多人來投奔,我從中選了資質尚佳的新軍兩千,由一番隊長唐洛帶隊操練,如今大軍就隱駐於瓊州城北門外。”
輕塵微微點頭。
白九歌偷斟了蘇阡衍一小杯珍藏的風曲,“唐洛?就是跟小爺搶魚吃那小子?他行嗎?”
蘇阡衍道:“九歌,你都多大了還和人搶食吃?”未等九歌開口,身影一閃,衣袂飄飛間,方才還在白九歌手裏的玉杯便已落在他手裏。
白九歌一臉憤恨惱怒,“蘇阡衍你有種,有本事扔了功夫跟爺搶!”
阡衍失笑,卻是不理會他的氣急敗壞,飲盡杯中清酒轉身麵對輕塵,“另外,第七番血殺因為是暗殺部隊,編排的人數本來就少,上次在長門侯那裏又折了不少,所以這次我讓七番隊長穆宇從軍中挑了十三名高手,名列滅天七番之外,是名鬼影十三刃。小塵,你看如何?”
輕塵道:“你做的決定,自然是好。再說了,滅天如今的實力,暗殺部隊是必需倚仗的力量,一名好的殺手有時比千軍萬馬來得更有用。”
坐在一旁的白九歌方才還在苦思如何從蘇阡衍手裏偷口酒喝,聞言卻立刻蹦了起來,“阡衍,你這鬼影十三刃聽說可是厲害得很,前兩天在閬酆的客棧我還聽個小二說有好幾個都是憑欄閣的人。”
蘇阡衍伸手把玩著輕塵腰間的玉佩,隨口道:“厲害是不假,不過也不至於是憑欄閣的人。畢竟,這風煙大陸第一殺手組織裏大都是些避世離居的人,平日裏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見的。”說罷,抬頭看看輕塵的眼,“你們呢?消息打探得如何了?”
輕塵迎著他的目光,語調淡淡,“恩。風煙大陸上的江湖遊俠,除了昆侖和南疆這兩處僻遠之地和我們手下的,其他的都由他們自己推選的宗主管理。現在的宗主是四年前選出的,名慕容隱。當年這慕容隱還隻是個十八歲的少年,卻是一人挑勝了劫夜七衛的七名上將軍,據說是名強得像鬼一樣的男人,現就住在瓊州城外修鸞峰的一處別院。”說著,微微頓了頓繼續道,“青龍關一戰,我們雖是勝了,卻是元氣大傷。為了修複滅天的力量,我們必須找到慕容隱並讓他歸順。此行必是艱難無比,隻是……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
白九歌單手撐了下巴,問道:“時間?”
“七日之後。”
白九歌輕輕打了個哈欠,“哦,七日啊。那不是還早嘛,過幾天再說吧。”接著抽身站起,“爺就先去睡了,兩天的馬車,坐著還真是累人。”
說罷,無視身後兩人的目光,白九歌搖搖晃晃向大門走去,啪的一聲輕響,帶過木製房門離開。
輕塵轉身看著眼前斜倚窗前自斟自飲的人,半月未見的思念卻是再也壓抑不住,緩步上前,動作輕得像是害怕驚碎了尚未做完的夢。他伸手環住蘇阡衍白衣下的腰肢,薄唇印上蘇阡衍柔順的發絲,輕輕磨蹭著,似是貪戀這抹溫存。
“衍……”
淡淡一個字,卻仿佛包含了千言萬語。
蘇阡衍微微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還要略高幾分的孩子彎起了眼角,“恩,我在。”語落,微涼的唇主動印上。
晚風微寒,一彎弦月瑩白,斜斜的掛在夜空。
窗外不知名的樹木隨風輕動,卷起一陣細碎的聲響,攜著幾縷清淡的花香流入房中。
屋內,白燭之上曳動著深紅色的火光,映出兩抹糾纏交吻的陰影。
蘇阡衍伸手推開輕塵,喘息道:“小塵……今天就算了吧,一路顛簸你也累了。”
輕塵微搖頭拒絕,俯身噬吻著身下人纖長的頸項,聲音有些模糊,“……想你了。”
沉寂了太久的身體再也無法忍耐情欲的侵蝕,一聲細微沙啞的呻吟自蘇阡衍喉間溢出。
身體被充實的一瞬,蘇阡衍的眼中是男人深邃幽黑的眸。他的眼裏,有的是這個人,也隻是這個人。
火光飄搖間,蘇阡衍漸漸有些迷離起來,眼前索求著溫暖的男人似乎和當年那個小小的影子重疊了。
記憶裏,是那個一生也無法遺忘的雪夜。
蜀地的冬季,寒風雖不似朔北那般銳利,卻也是冰冷刺骨。大雪如飛蓬,自幽黑的天空中飄散而下,零落在地上,堆出厚厚一層的銀白。
蘇阡衍獨自一人在雪地中走著,腳步有些虛浮。飛雪茫茫,視野中一片銀色。
一片雪影中,視線裏突然閃出一個小小的黑點。他本想繞開,卻突然聽到一聲細細的呻吟。
他緩步走近,尚才發現眼前蜷縮著的是一個瘦弱的孩子。
男孩身上華服已經破爛得看不出原樣,瘦小的身軀在冰天雪地裏瑟瑟的發著抖。
“你叫什麼名字?”蘇阡衍在男孩麵前蹲下。
男孩戒備的看著漸漸靠近的人影,並沒有回答,眼中充斥著難以抑製的恐懼,臉上的表情卻是強裝的鎮定。
蘇阡衍心裏突然動了動,男孩的表情如同一根細小尖銳的刺,輕微卻精準的紮進心裏最柔軟的一處。
他朝向男孩伸出了手,手指纖瘦幹淨,“跟我回家。”
語調溫柔卻堅定。
那一夜,大雪紛紛。蘇阡衍背起近乎凍僵的幼小身軀,一步一步回到渝州城外那間小小的屋子,此後,便是十二年的相守至今。
蘇阡衍微眯著眼,男人的吻輕輕落在耳後,溫暖濡濕,熱烈如火,仿佛要將人吞噬。
輕塵抬頭,深深望進他沾染了水汽的雙眸,氣息有些不穩,卻是未加掩飾的深情,“衍,我愛……”
蘇阡衍伸手按住他的唇,“不要說。”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不要你的承諾,隻要你在就好。不離開,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