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榴花 第三十七章 花情羞脈脈(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538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仲夏的天氣是燥熱的,連季鳥兒的叫聲都顯得嘶啞,卻又努力地去連成一線,從這棵樹的樹梢連至碧紗櫥下,徒讓人覺得整個空間都是那樣的擁擠,滿滿都是“伏天兒,伏天兒”的叫音。我坐在杌子上,靠在桌子旁,一針一針去繡著火紅的榴花。指尖顯得有些太過於滑膩了,竟很難握住細細的針。而眼睛盯著針腳久了,也開始疲憊起來,遂就此放了下來——女紅本就不是我所喜的,如此道也是有了逃脫的借口了。我遂站在窗前,努力地向窗外看過去,看過去,卻隻看見了我院子盡頭的灰色的瓦和灰瓦上麵湛藍的天空。
“榴兒,你瞅瞅我得了什麼?”眼前有影子晃了過去,那速度太快,我並沒有看得仔細。“喂——還沒瞧清楚呢。”我轉身去抓那人,我聽得出來,這必是錦娘。“新出的《新青年》,我從嶽昇那裏拿來的。”
錦娘站在我身前三四步遠的地方,穿了月白色的短襖,下麵著了黑色的裙子。她一手插著腰,然後搖了搖手裏的雜誌。我的確已有幾個月未見到她了,聽葉嶽昇說,葉掌櫃把她送入了北京高等師範附屬中學,如此相見的時光也自然少了下去。她的確見到了一片不一樣的天空,我不由得開始羨慕她——羨慕她可以見到那樣多不同的人,體驗那樣多不同事兒,而我呢?我不由得有些怔怔。我擁有的些許隻有這庭院深鎖的一院時光了。額娘越發不讓我同阿琿到外麵去,去詩社、去郊遊,我在寂靜中漸漸開始變得癲狂起來。這府裏的日子是多麼讓人驚奇嗬,一天可以當一年來過,而數十年的風波與滄桑又與那麼一瞬一樣,這裏的生活仿佛永遠都是一樣的,閉上眼睛都可以知曉明日的內容。
“你拿來我看看。”我伸出手。錦娘卻是撲哧一笑,“你來追我嗬!”她遂閃身出了門,“你個促狹的蹄子!”我啐了她一聲兒便急忙去尋她,可是她跑得那樣快,隻那麼一下兒便沒了影子。
我亟亟穿過抄手遊廊,又彎過藤蘿的架子。細密的光線,從藤蘿的枝葉上灑下來,把那葉子染得金黃。蟬鳴的聲音仿佛就在耳畔,卻在亟亟行路的過程中顯得虛遠,我聽得清楚我的珠釵鈴鈴的響聲,細細碎碎的。
“阿琿……你瞧見錦娘了麼?”我瞥見了走向坐在石凳上敬成,於是邊走向他邊問。他身邊亦是坐了一個人的,隻是背對著我,並不知是誰,些許是陸墨生或是梁柳元吧,我兀自想。而當那人回頭的時候,卻皆不是心中猜想的。這人我並沒有見過,他的頭發微微有些淩亂,穿著白色的襯衫,袖子鬆鬆挽至肘部,下麵是深灰色的褲子,穿著的馬靴被擦得鋥亮。我微微一愣,“不曾看見過,大概是往那邊去了罷。”阿琿伸手指了指,“這位是傅振勳。”他介紹了起來,“我的妹妹,韞容。”
傅振勳遂站起了身,“幸會幸會。經常聽敬哥兒提起容格格。”我見他穿著西式,便依照西洋的禮節伸出了手,他輕輕一握。“剛才正和敬哥兒談起了胡適先生的《嚐試集》。聽聞格格的格律寫得頗有些風韻,不知是否也嚐試過新詩。”他道。我望著他,隻覺得他的眸子很亮,很深,是一潭的靜水,而我仿佛從裏麵映出了自己的影子。“不曾嚐試過。隻曉得新詩不需用恁多的平仄限製。想必擺脫了此等束縛,這詩也更有新意了罷。”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修長的手指劃過了攤在桌子上的《星期評論》的封麵。
我隻覺得自己似乎盯著他看得太久,臉上隻熱辣辣得,便轉向阿琿道:“抱歉打擾了,我還要去找錦娘的。”便就此作了別。
回身的一瞬間,是矜持還是別的什麼,我的心砰砰地撞擊著胸脯,比往常猛烈得多,亦快得多,這甚至讓自己有些喘不動氣來。雙腿亦是酸軟不堪,隻覺得仿佛走了很久的山路。我遂繞過藤蘿的架子,陽光顯得有些刺眼。在轉彎的時候,我亦回身望了傅振勳一眼,他頭下低著,翻著攤在桌子上麵的幾本書,極其認真的樣子。然後,刹那間,我覺得他朝我看了那麼一眼,便匆忙地收回眼神,心不在焉地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