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進門，陳媽就說瑞蚨祥的衣服送來了，我便回了屋子去試。
    她從檀木櫃子裏麵拿了出來疊得四方的短襖來。蔥青的色的細布，在燈下顯得更加的柔和。上麵並沒有繡什麼花色，隻覺得細布的紋理甚是緊密。它的盤扣做的甚好，用的是鵝黃色的布料，亦是用這顏色的綢滾了邊兒。陳媽把短襖展開，逐一解了盤扣下來。
    我穿上試了試——這是我第一次穿新式的衣服。總覺得新奇，仿佛很摩登的樣子。我端詳著水銀鏡子裏麵的我，似是感到有些陌生。新換上的電燈明亮的光暈，讓一切都顯得那樣不真實，打在細布的短襖上，仿佛有了緞的光澤。衣服的領子並不是很高，卻是貼著頸的，讓人覺得心安。袖子及手肘，比往日做的寬大，便顯得露出來的一截小臂是那樣得纖細，那樣的潔白，宛若春時新挖出的藕。
    我依著外麵的時新樣子，下麵著了黑色的裙子，長至踝。足上是黑色的皮鞋。我看著，不禁開始想笑，總覺得像是女子師範學校的學生。
    陳媽幫我理著脫下的衣服，一邊搖頭，喃喃道“格格這像是什麼樣子麼？”然後再歎一口氣。我倒是很是喜歡的，在鏡子前麵不停地照著。不知過了多久，牆角的自鳴鍾敲了六下。我才穿過庭院，到廳中去吃晚餐。
    “怎來的這樣晚？”額娘問我，“還穿成這幅樣子，成何體統？”我掃了眼桌子，阿琿和額娘是先到的，阿瑪還沒有來。我遂道，“瑞蚨祥新訂的衣服。我穿來試試。”額娘蹙了眉頭，像是一尊木雕一般看了我許久，那表情卻是像吃了什麼酸物而酸倒了牙的神色。
    “好看麼？”我張開手。
    額娘隻是不去看我，轉頭向她的陪房丫頭道了一句，老爺怎的還不來？你去瞧瞧。我不由得覺得悻悻。阿琿倒是側過頭，道“好看得緊。像學堂裏的女學生。”“成兒，你別逗你的嫩。省的她分不清好歹。”額娘冷冷地吐出這句話。
    “什麼不分好歹麼，額娘……”我繞到她身側，“現在都民國了，額娘怎得還守著老黃曆？”“老祖宗留下的東西被你們改的不倫不類的。我現在看著你阿琿的頭發還覺得不順眼。”
    我知道額娘說的是阿琿很早就把辮子剪了。那時的情形，我早已記不清晰了。隻知道阿琿曾留過辮子的，後來是府裏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把辮子剪了的人。額娘知道了之後，很傷心，不住地抹眼淚。阿瑪也十分生氣的，罰了阿琿去跪了一晚上的佛堂去思過。後來，北京城裏，剪去辮子的人愈發多了，阿琿的辮子事件便也不了了之了。
    阿瑪片刻後便進了來，他見了我先是一愣，口中“唷”了一聲兒。
    “阿瑪！”我嘻嘻地笑了起來。“真是沒想到榴兒穿這個也好看。來讓阿瑪看一眼。”我遂跑過他身邊去。阿瑪看著我，滿眼都是慈愛的光芒。他口中不住地說“好！好！”“連你也慣著她，真是要把她寵上天去了。”額娘望著阿瑪。阿瑪道“靜芸，你這話可說的偏頗。”
    阿瑪一直稱額娘為靜芸的，那是額娘的閨名兒，旁人是不知的。“如今，我看榴兒是要當新式的人了，你又如何總是拴著她？”阿瑪坐了下來。我亦返回我的位子上去。“先是《晨鍾報》，然後又是這出兒。”額娘嗔道，“整個府裏，不被這丫頭鬧翻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