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了點頭。
    溥傑和皇帝進了內室去了，口中還是談論著德律風，還有自行車。我聽聞過皇帝為了在紫禁城裏騎車方便，於是把很多的門檻都讓太監給鋸平了。如今有想起來，不禁竊竊笑了起來。三格格倒是有些一頭霧水，她微微蹙了眉頭，“你怎麼了？沒事兒就開始在這兒……真是莫名其妙的。”
    我搖了搖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問“你和二爺是怎麼找來的？”她聽了，故作神秘地往我前麵走了兩步，夾在肋間的絹子便遂著她的步伐晃了兩下。三格格頓了一會子，輕輕吐出了兩個字“秘密！”。我不由得覺得有些不悅，努了努嘴。她抿了抿嘴，挽起我的手道“好啦榴兒，我不拿你逗牙簽子了。”我望著她頭上珍珠珠花上的流蘇抖動了片刻。
    “我說過二哥哥捉迷藏捉得很準的。”她笑了笑。“其實我也不清楚。他在門後麵找出我來了。接著他就往養心殿走。我問他怎麼不去走那些別的宮門，他說你肯定不在那兒。”身側的宮女捧了茶盤上來，三格格接了過去，啜飲了一口茶。“其實我每一次都懷疑二哥哥在偷看。”她在我耳邊嘟噥了一聲兒。“他找的太準了。”
    三格格似是無心地撇了撇茶末子，然後坐了下來，隨手把茶杯放在了身側的小杌子上麵。
    “傅三少常進宮來麼？”我問她，她做了個請的手勢，我遂坐了下來。三格格搖了搖頭“不曾經常見他。大哥哥倒是常的。他經常給大哥哥帶些新鮮玩意兒來。”
    “他常常去西洋？”
    “對啊。總是覺得，傅振勳他在郵輪上的時間要比在北京的時間都要長……”三格格絮絮地說著。我卻想到了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記不清晰。我把玩著手裏的絹子，把它繞成一個結，再散亂開來，之後再繞起來……周而複始的樣子。
    “榴兒，你想什麼呢？”三格格望向我，“你且饒了它吧。”她看著我絞著的絹子。“我也不知道，說不明白。”我知道我的話顯得蒼白而無力。“你在想傅振勳？”她一臉狐疑。“不是。”我歎了一口氣。“也不全是。我總覺得他像一個人，卻記不起來。”
    “榴兒……你當真是被大哥哥嚇怕了麼？”三格格又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沒有……我不過隻是覺得有些相似罷了。”我忙解釋。“哦？”三格格停下了欲放茶杯的手。“我不知道。他是詩社裏的人。”
    “你去過詩社？”三格格探過身來。她的黑色眸子裏，閃爍的盡是好奇。“你講講。”她笑了笑。
    我歎了一口氣，隻撿了些有趣的說。講到阿琿的時候，心中不禁地又自豪了起來。我談到了香山的詠紅葉，也說到了頭一次去詩社的青澀。平時想起，皆是如同昨日之事一般，但如今真正說起來，卻是感覺到遙遠的，仿佛早已觸碰不到。又或是碰到的時候，觸得了滿手的塵埃。
    我不禁有些悵惘。
    在紫禁城落鎖之前，我乘著馬車離著紅牆漸行漸遠。我竟不知住在這裏的人究竟是悲哀還是幸運的。他擁有著德律風和自行車的摩登，也擁有著對普通和平凡的好奇。那些在我們生命中最尋常的東西，也會令他欣喜不已……
    四九城裏的各處燃上了燈，一點一點地透過窗來，很漂亮的樣子。很像是夏夜裏浮動著的螢蟲，亦有些像腐草中遊移的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