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還是忍不住上了這個許久不曾上過的QQ。是的，當你的笑臉在我夢中頻繁出現的時候，我貪戀那些纏綿的吻，我貪戀你手心的溫度。最後的最後，我還是將手機鎖進抽屜，換掉拖鞋穿上那雙十一厘米的高跟鞋出了門。我第一千零二十一次告訴自己，不能再給你打電話，不可以，無論如何——都不可以。
    我去了你的空間，你還是一成不變的轉載文章。空間裏不停在重複金莎的星月神話，這是一首我未曾聽過的歌。優美的旋律，隻是我聽著聽著就紅了眼眶。
    又是一年過去了，兜兜轉轉，似乎還在原地。隻是城市模糊的風景，早已物是人非。你看，我多麼不爭氣，關乎你的一切，還是這麼輕易就催下了我的淚。
    青薔坐在電腦前，十指跳躍，眼淚像夏天的雨，急急地打在手背上。她來不及擦拭，任淚水滂沱。兩年了，她依然走不出自己畫下的那座牢。青薔敲完最後一行字，帶上手機和錢包踩著拖鞋往門外走去。
    入秋的夜總是有些涼，青薔穿著寬大的睡袍像幽靈一樣在安靜的大街上遊蕩。路過萬店通，青薔推門進去，值班的小夥子趴在櫃台前睡著了。青薔在放酒的那排架子前站了許久，最後她挑了一瓶青梅酒，爬上窗邊的高腳凳。
    小夥子醒來的時候，青梅酒已被青薔喝掉了大半。
    “小姐，……”小夥子睜著一雙通紅的眼，有些焦急地朝她喊。
    “沒事，喝完了給你打單，再給我拿兩瓶一樣的。”青薔小啜一口酒，朝小夥子莞爾一笑。
    小夥子麵上一紅，想說什麼卻還是打住了。他走去給青薔取回來一瓶青梅酒。
    “兩瓶。”青薔舉起左手，慵懶地伸出兩根指頭。
    “小姐，青梅酒後勁很足，這麼晚了，您一個人回去不安全。”小夥子紅著臉說。
    青薔抬起眸子掃過他的臉，很清秀的一個小男生，靦腆的表情猶如一枚青澀的青果。“越是幹淨和純粹的東西，越容易死，越容易碎。”青薔的腦袋裏突然飄過一句這樣的話。越是幹淨純粹，越是易死易碎，這句話，說的不正是自己嗎？
    青薔身形一晃，差點從高腳凳上掉下來。小夥子上門扶她，溫熱的手掌觸碰到她冰涼的肌膚，青薔全身一僵，隨即拍掉那隻帶著溫度的手掌，扔下五十塊錢匆忙跑了出去。
    小男生追出來：“小姐，青梅酒46一瓶，你給多了。”
    “不用找了。”青薔頭也不回，奔進夜色裏。
    又是一個淩晨兩點，青薔的手機鈴聲劃破寂靜的夜空，將她從睡夢中吵醒。還是那個陌生的號碼，青薔半眯著眼瞄了一眼手機屏幕。這一次，她沒有掛斷而是按了接聽鍵，但她不敢讓手機靠近耳朵。她害怕電話裏突然傳出恐怖的聲音將自己嚇壞。
    電話是對方掛斷的，青薔沒等到對方掛機又重新跌進睡夢裏。第二天起來的時候，青薔看通話記錄，十分零一秒。她像平常那樣給對方回撥過去，係統提示的是“對方已采用來電轉接”。青薔有些氣急敗壞，總是被這樣一個不明來曆的號碼打擾到休息，著實窩火。想撒氣，還找不到對方的任何線索。
    青薔在網上輸上這個號碼，歸屬地顯示的是廈門，很陌生的一個城市。在青薔的意識裏，似乎沒有那邊的朋友，網上和現實，都不曾有過。這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麼總在半夜兩三點給自己打電話？青薔嚐試著在夜裏十二點過後撥這個號碼，依然還是“對方已采用來電轉接。”於是青薔薇毫不猶豫將這個號碼拖進了黑名單。
    【二】
    涼向晚在半夜裏給青薔打電話，聽筒裏傳出的提示音令他感到絕望。“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涼向晚坐在海邊的石頭上，聽海浪拍打岩石的聲音，寂寞像暗湧的潮水，撲麵而來。
    青薔喜歡海，青薔喜歡幹淨的海。兩年了，涼向晚始終忘不了關於青薔的一點一滴。青薔喜歡一切幹淨而又純粹的東西。涼向晚曾經很想告訴青薔，越是幹淨純粹的東西，越是容易死，越是容易碎。或許，這一生，青薔都是涼向晚無法痊愈的痛。
    涼向晚遇見青薔的那年，青薔十九歲。她被繼母從家裏趕出來，無家可歸時被涼向晚撿回家。這時的涼向晚是一家房地產公司的區域經理，離異，二十九歲。青薔不喜歡涼向晚，卻把自己第一次給了他。用青薔的話來說，他雖然救了她，不代表她要用感情來償還。
    那時的青薔，全身長滿了刺，任何人靠近都會被紮的鮮血淋漓。即使涼向晚對她很好，即使她把身體給了涼向晚，她的心裏，始終都是冷漠的。青薔對涼向晚說：“如果我沒有愛上你，我的一切都是自由的，你不能管我。如果我愛上你，就一輩子不離不棄，除非你不要我。”
    涼向晚給青薔買很多漂亮的衣服，把青薔打扮的像個小公主一樣。然後牽著青薔的手走遍大街小巷，帶青薔去吃各種小吃和點心。涼向晚的工作很忙，經常出差，從一座城飛往另一座城，也有的時候是開車去鄰近的城市。青薔從來不關注涼向晚去哪裏，去做什麼，幾時回來。
    涼向晚是喜歡青薔的。如果說最開始的是一種疼愛和保護欲，那麼在相處之後，隨著自己對青薔的了解逐步加深，漸漸無法抑製地喜歡上她。青薔雖然不會依戀涼向晚，但會給涼向晚做飯，並等他回來一起吃飯。和她在一起的時間，涼向晚覺得很開心。涼向晚經曆過一次失敗的婚姻，青薔的出現點燃了他所有的希望和激情。
    或許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就能生出感情。一次，涼向晚出差去S城談一個項目，要一個星期才能回來。青薔像往常一樣送他到門口，等他走了便關上門回到房間玩電腦。連著三天，不眠不休，也不記得要吃東西。第四天的時候，青薔就病倒了。她躺在床上看著白花花的天花板想了很久，或許試著接受涼向晚也未必就不好。於是她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給涼向晚發短信，問他幾時回來。
    涼向晚收到短信的時候正在和客戶簽合同，合同簽妥之後本來還有時間可以在S城遊玩幾天。涼向晚看到青薔的短信，“幾時回來”短短四字看在他的眼裏便開出了花。涼向晚買了晚上的機票連夜趕了回來。他們認識在一起，朝夕相處了四個月，這是青薔第一次問他幾時回來。
    涼向晚回到家已經是半夜三點了，臥室的燈還亮著，青薔坐在床上睡著了，空調開在十六度。三月南國並不需要開冷氣。涼向晚來不及換鞋抱起青薔送往醫院。腸胃炎引發的高燒，39度。連著吊了三瓶水，青薔的燒才退下來。
    天亮了，涼向晚一夜沒有合眼。見青薔醒來，又跑出去買了兩碗白粥。青薔不愛喝白粥，勉強咽了兩口再也不肯張嘴。回去的時候，青薔第一次主動靠進涼向晚懷裏，她把頭埋進他的胸膛，叫他不要扔下她。那是青薔有始以來第一次將自己的心交給一個男人，她和涼向晚說：“從這一秒起，我開始愛你。如果哪一天你不愛我了，不要我了，請記的第一時間告訴我，我一定不會拖累你，也不糾纏你。”
    【三】
    就這樣，青薔和涼向晚一起恩恩愛愛走過了三年。零七年底，涼向晚的母親催促他們完婚，青薔也準備帶涼向晚回家見自己的父親。涼向晚的工作越來越忙，忙到幾個星期甚至一個月都不能回來一次。青薔漸漸覺察到了些問題，她和涼向晚都有自己的QQ空間。最近幾個月，總是看到有很多女人進出涼向晚的空間，並在他的空間留下曖昧的字句。
    青薔曆來是個敏感的人，但她從來不曾懷疑過涼向晚對她的感情。於是她順著他空間的痕跡訪過去，便看見涼向晚在一些女人的空間留下溫情的話語，時間顯示總是淩晨四五點左右。青薔從認識涼向晚起開始玩QQ空間，她對空間的玩法和操作了如指掌。涼向晚的QQ空間都是青薔幫著開通的。青薔是騰訊博客團隊的寫手之一，涼向晚很少在她的空間留下隻言片字。隻是如今，他怎麼可以和別人這麼曖昧。
    當那個女人通過QQ來敲她的門的時候，青薔一點也不驚訝。那個女人叫海棠，喬海棠，多麼喜慶的一個名字。
    她是他的同事，他的助理。青薔見過她，在涼向晚的公司集體照上。喬海棠身材很好，穿黑色的西服站在涼向晚的旁邊。她是他們公司裏最漂亮最有能力的女人。一個老而豔麗的有心計的女人，這是青薔給喬海棠的定義。
    喬海棠開門見山：“你不適合向晚，你們之間年齡相差太大，你們在一起不會幸福。”
    “那你就適合嗎？”青薔好笑的地問。
    “當然適合。我們認識八年了，在一起相處的時間比你和他多很多。你了解的隻是他的一個方麵，對他的工作和交際你一無所知吧。實話告訴你吧，他覺得和你在一起很累，你成天像個小孩子一樣什麼都不懂，什麼都需要他來照顧。而且在工作上，你根本就幫不了他，你就像拖油瓶一樣，是他的累贅。”青薔看著喬海棠發過來的這一大段文字，原本平靜如水的心裏騰起了浪花。
    是這樣的嗎？為什麼晚從未和自己提起過。驕傲如青薔，又怎能允許別人說自己是累贅和拖油瓶。她不再理會喬海棠，提起話筒給涼向晚打電話。
    “我在忙，等下打給你。”青薔來不及說話，隻聽到涼向晚匆匆說完便掛斷了電話。聽筒的“嘟嘟”聲那樣刺耳，青薔第一次有了摔電話機的衝動。她還是忍住了，因為她知道摔了家裏的東西還得重新買，她不想浪費涼向晚的每一毛錢。
    喬海棠的出現像一根紮在青薔心頭上的刺。她夠不著，拔不掉。她以為時間久了，刺會自己消失掉。可她想錯了，喬海棠並不是一根簡單的刺，她不但沒有消失，而且將青薔的心紮的千瘡百孔，血肉模糊。青薔低估了刺的殺傷力，同時也高估了自己傷口的愈合能力。
    轉眼就是零八年，青薔以為涼母會再次催促她和涼向晚的婚事，結果答案是令她心碎的。涼母說話的口吻與以前大為不同，她說她不能替兒子做決定，她的兒子同意才可以。青薔聽了涼母的話，再也忍不住追問涼向晚。
    “薔薔，對不起。和你在一起很辛苦，你現在還不適合結婚。”涼向晚鬆開青薔的手，走向門口。
    “哐——”的一聲，門關上了。青薔看著那扇乳黃色的門，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委屈，將茶幾上的東西全部掃到地上。
    青薔是多麼驕傲的一個人，話說到這個份上，是該離去了。三年的感情，沒有一句告別，青薔提著一個小箱子連夜離開了涼向晚的房子，這個她住了三年的家。
    【四】
    零八年是多災多難的一年，一場金融危機讓涼向晚辭去了工作。他開始消沉，整日沉浸在酒精和遊戲裏，黑白顛倒，沒日沒夜的折騰和消遣。他會在半夜裏給青薔打電話，每一次都是冷漠又緊張。他不知道自己緊張些什麼，青薔已經離開了這座城市，像她這樣純淨的女孩必定會有很多人喜歡和追求。涼向晚害怕，害怕青薔不再接他的電話，害怕青薔的枕邊出現另一個男人。
    青薔偶爾也會給涼向晚打電話，每一次，開未出聲就哭出來。她說她不能聽到他的聲音，他是她的毒。涼向晚聽著她的哭聲紅了眼眶，青薔離開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有多愛她。隻是，這一切的一切都已經晚了。他的母親說他年齡大了，私自幫他定了一門親事。他很快就要迎娶別的女人，這輩子他和她都是無緣再在一起的了。
    青薔回來這座城市的時候沒有告訴涼向晚。她跟自己說，隻是習慣了這個城市，習慣了這邊的氣候。她將房子租在離涼向晚家很遠的地方，坐公交車要半個小時。她會在不上班的日子，去涼向晚家對麵的麥當勞坐上一整天。
    一整天，幾包薯條，幾杯果汁。青薔坐在靠窗的位置朝涼向晚房子的方向張望，一排青色的高樓林立在馬路對麵，青薔順著窗戶，挨個挨個地數，十八樓，那是涼向晚的家，她曾經住過的地方。
    一連幾個月，青薔都沒有偶遇到涼向晚。她終於忍不住撥通了涼向晚家裏的電話，一個陌生的女子接了電話。青薔的心猝不及防掉到地上，摔的支離破碎。一種蝕心的疼痛從左手無名指滑向掌心，青薔蹲下來，拚命攥緊手心，疼痛還是不聽使喚迅速蔓延到心髒。十字路口，車輛往來，青薔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這樣的狀態不知道持續了多久，青薔站起來時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耳邊是汽車絕塵而去的聲音。這一刻，許多恐慌在青薔心裏交織。黑暗慢慢散去，青薔還是決定給涼向晚打一個電話，她想他親自告訴她，結婚與否。
    電話撥出去，一遍又一遍，始終無人接聽。青薔跑去路邊的報刊亭買了一張電話卡，然後站在電話亭給涼向晚打電話。
    兩聲之後，電話通了。
    “喂，為什麼不電話。”青薔有些微怒。
    “哦，我不方便。”涼向晚聽出她的聲音，語氣平靜平淡到了極點。
    “你結婚了？”
    “是的。”
    “什麼時候的事情？為什麼不通知我？”
    “上個月，怕刺激到你。”
    “……”青薔不再說話，眼淚順著臉頰爬下來。
    “還有事嗎，沒有我掛電話了。”涼向晚依然平淡地說。
    “沒。”青薔低聲吐出一個字。
    然後涼向晚掛了電話，青薔踉蹌著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街，眼淚一直流個不停，她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路人紛紛回頭看她，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五】
    青薔再也沒有去過那個KFC。
    青薔從此拒絕去那條街。
    青薔拉黑了涼向晚的QQ號。
    青薔拉黑了涼向晚的電話號碼。
    青薔開始在自己的空間寫大篇大篇的情感故事，每一篇都是他們曾經生活的真實寫照。青薔比以前更加冷漠了，她不再相信任何人，拒絕任何男人的靠近。
    青薔開始學會了喝悶酒。一個人，一瓶酒，醉完吐，吐完哭，哭完洗澡睡覺。
    很多回，青薔想給涼向晚打電話，委屈的時候，受傷的時候，無助的時候，難過的時候，迷茫的時候，或者想念他的時候。每一次摁好了號碼，總有一個聲音在提醒：“不可以，絕對不可以。”於是青薔每次都放棄了。她管不住自己的手，隻好把手機塞到被子裏，或鎖進抽屜裏。
     青薔不知道，涼向晚結婚之後再次離了婚。青薔也不知道，涼向晚去了一個陌生的城市，那座城市有海，幹淨的海水和蔚藍的天空。
     涼向晚在路邊聽到一首歌，旋律優美，歌詞很傷感。他停下來，好的女聲還在繼續唱著：“如果當初勇敢的在一起，會不會不同結局……”聽到這裏的時候，涼向晚再也挪不開腳步，眼淚終於不受控製溢出眼眶。如果當初勇敢在一起，或許他和青薔已經結婚並生下孩子，如果當初勇敢在一起，或許他們現在很幸福。
    隻是，沒有如果，一切都已經遲了。涼向晚在附近找了個網吧，他將在路邊聽到的歌曲下載下來並放入空間。下線之前，他像往常那樣，去了青薔那個不常上的QQ空間。
    她沒有更新，甚至不曾來打理過。或許，這個QQ已經被她廢棄了。她的心情和文字，都在那個拉黑了他的空間裏。他無從知曉，也許，不敢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