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 又一年春夏 正文卷二  第三十二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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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下午,晴朗。萬裏,無雲。
    喜轎在周圍吹吹打打的喜慶音樂中緩緩抬起。
    他的手微涼,微白。喜轎抬起,他心仿若在墮落,如繪柏葉落,融地。
    美妙的民間樂器奏出來的聲音映著街上喜氣洋洋、華麗悅耳,把那家人的喜悅彰顯得淋漓盡致。在他耳裏,不如驚天霹靂,心裏翻江倒海,他等不到喜轎快到周家時,等不到迎親隊伍來換抬轎子,等不到最鬆動的時候。
    他欲衝起。
    她拉住他,搖頭。
    心之海洋泛起千層巨浪,豈是她一己之力即能拂平的?
    他碎發幽飄前額,手握寶劍,已然甩袖衝去。
    她看見了老張,那夜憑感覺就知曉林無塵的男子也在送親隊伍裏。她忽而心驚,半涼,不顧他是否衝動,也欲衝起。她知道林無塵不敵老張,但加上自己,或許能帶走季水墨。
    誰於碧藍如水中優美而又驚險的一飛躍,留下淡淡剪影?誰於人馬慌亂中從容而又猶豫的一掀簾,任玉珠紅絲飄蕩?誰於盈鳥劃過天空那一瞬熟練而又生硬的一揮劍,紫氣直衝擋住老張?
    他。
    林無塵。
    楊銳忽然窒息,按住不動,她定定的站在那,仿佛呆住。
    林無塵一把抱起轎內那抹纖影,紅衣張揚,星光淩亂。紅裝紅顏即使美麗端莊,但佳麗不醒,那終是飾物而得不到靈氣。他一運氣,淡淡白光籠罩渺然,飛起。
    “水墨,如有一日,你原為我穿上這華麗紅袍珠釵寶飾,多好?我耕田來你織布,多好?我舞劍來你伴樂,多好?”他笑,語嫣傲氣之斂,手一鉤,喜轎簾子刺啦啦被拽了下來。紅布飛過碧天,覆上刺眼太陽,他單手抱水墨,淩空虛點,紅絲飄來。他飛旋,青衫鼓動,裹上了紅絲光華,季水墨本就穿著喜袍,他裹上紅絲,好一對相依鴛鴦!
    楊銳轟然倒下,用雙刀插地,方才穩住身子。她顫顫抬頭,看著淩空的兩人。她臥,他抱,她清麗,他俊秀,她優雅,他瀟灑。她突然覺得,自己不過是局外人。
    周圍百姓本以為是搶親,卻見那兩人如此般配,依偎親昵至此,便以為這是兩家精心安排的,不由紛紛笑道。此前也有人在迎親時想做點不尋常的事情,讓女方死心塌地,百姓已然見怪不怪了。大家齊齊湧前起哄。
    老張咬牙,街上水瀉不通,他又沒有理由使輕功,隻好作罷。
    楊銳覺得心口一痛,有什麼東西澀澀的劃過,她見上麵兩人在一起就不舒服,她想拆開他兩!楊銳眼裏,劃過一絲怨恨,她憤怒無比,緊緊握住雙刀。
    她從來不知道,那叫嫉妒。
    林無塵虛步點下,回眸對老張似笑非笑,然後走向楊銳。
    楊銳已站起,淡淡一笑,施施然先走了。她忽然想逃避他的笑容,逃避自己心上的歡喜。不過她沒有,她依然隨他身後,步入深林,步入雲袖舞月光。
    而今他問——為什麼要幫我?
    為什麼呢?
    我隻想從瑩瑩月色中,撈一襲自己的芳香,我不想讓你了解,就當是自己鎖在雲殤的一絲惆悵吧。
    “你慢慢猜吧,嘻嘻。”她嘻嘻一笑,回撥柴火。
    林無塵也覺楊銳沒有惡意,不覺放下心來,給季水墨鋪了個草堆床。看著仿佛乞討之人才會睡的破爛草床,卻幹爽舒適輕軟無比,透著陽光般的芳香。季水墨躺在那裏,淡黃的火光照在她雪白的臉上,暖暖的,仿佛溫暖了瑩潤的珍珠,給人美得享受。
    一天下來,又是搶親又是狂奔,是人都會累。楊銳微微有點困意,她為自己也堆了個草堆床,就勢躺下,咕噥道:“林大俠,小女子有些累了,您慢慢守著吧,可不許睡了,要不然大灰狼咬你,大灰狼很恐怖的……”
    林無塵哭笑不得,當他是什麼了?三歲小孩?那是哄小孩睡覺的吧?這是什麼?不許他睡覺?哎呦我的媽呀,這人比我自己還奇葩呀!
    歪頭剛準備與楊銳對嘴,卻見她睡著了,還微微響起鼾聲。她的發很長,若不梳理,竟然能垂到膝蓋,以發為被,以臂為枕,好不悠哉!
    輕輕一歎,林無塵脫下青衫外套,一件蓋在楊銳身上,一件蓋在季水墨身上。他背過身去,沒有看見楊銳嘴角微微咧開,一絲安逸飄蕩,一點幸福流淌。
    隻是時間,猶過。無論欣喜哀怨、歡聚別離,都會被時間一一衝走,還能留下什麼呢?不過是空想回憶而已。
    季水墨緩緩睜開眼睛。
    以往明媚如彩霞的眼神,此時黯淡無神,沒有一絲光彩。
    林無塵正蹲下添柴,忽然心靈感應一般回頭,看到季水墨眨巴眨巴眼睛,他一喜,就手丟下柴火,扶起季水墨。
    “這是……在哪兒?”細微的聲音略略沙啞。
    “水墨,你醒了啊。這是在山野,你沒事了。”林無塵柔聲道。
    裝睡的楊銳,微微拽緊了草席。
    “……什麼……”季水墨忽然睜大眼睛,“不,不……不要,不要過來!!你……你是誰,離我遠點!”
    林無塵慌忙:“水墨你怎麼了?我是林無塵啊,我是無塵啊!你,你別亂動,對身體不好,你鎮靜點。別急,乖。我是無塵……”
    “無塵……無塵……”季水墨喃喃道,微微鬆弛了繃緊的身子,“無塵……救我救我!我不要逼嫁,不要!”
    “沒事沒事了,你很安全的,乖,睡一覺就好了。”林無塵道。
    “……安全?”山野裏傳來似笑非笑的聲音,清風徐徐,那人聲音低沉魅惑,像寂靜的湖泊般幽深。
    紫色長衣一角隱隱露了出來,淡淡的風卷著那人不屬於任何人擁有的味道,笑聲微涼,不是寒冬裏冰一般的涼,而是透心一樣像秋日裏的涼風。但不知怎的,聽過了非但沒有閑淡的享受,反而比寒冰更涼上幾分,讓人覺得,那人就是一塊冰。
    他的眼睛像蠍子,泛著陰森的幽光,卻在月夜裏,出奇的亮。隨著腳步的離近,那男子的輪廓漸漸顯露出來,他笑得冷而淡。
    莫天龍。
    他今日一時興起,換了套便服便出宮了。他腦海裏恍然劃過洛楓城那女子身影,忽而間想看看那日明明嬌弱卻偏偏穿著男子衣物的季水墨。洛楓城離京都並不是很遠,策馬不過幾個時辰便到了。母妃的旨意還未下達,他猶好奇那小姐在家中會幹什麼。於是,恰恰趕上了林無塵搶親。古軒在人海中看見了他,心一驚,也不顧要追林無塵,便急忙趕了過來。
    哦,忘了說了,老張便是古軒,輕絕堡副堡主,堡主的親弟弟。
    至於他為什麼不好好呆在輕絕堡而跑到小小城府中做雜役……那就不是我們該了解的了。
    輕絕堡是莫天龍手下的暗勢力,武林之中,他必要在其中做些什麼。江湖之大,他當然要滲入,為保文朝勢力威望,為了——皇權。
    帝王之術。
    “你是誰!”林無塵冷喝。
    男子輕笑,隱約帶著點不屑,仿佛自己站在九天之巔,俯瞰螻蟻萬千,草芥般卑微低賤。
    林無塵早已一個箭步衝上去,冷劍一劃,風華動,劍氣紫澶,呼嘯而來。他尖點著地麵,信步而來,霎時間刀光耀眼,長長的刀刃上凝出刃罡。
    莫天龍一旁的古軒已經按耐不住,躍躍欲試了。他見主子紫袖一揮,輕似雲,淡似煙,卻又淩厲似刀刃。莫天龍閑閑避開,長劍卻隨著他那漫不經心好似拂過嬌嫩花朵的手一劃,離奇的轉了一個方向。
    順著——古軒後心。
    他就這麼隨意輕慢的不把自己屬下當回事。
    林無塵悶悶哼一聲,猛得後翻身,腿一撇,長袍卷動像變化莫測的雲煙,詭異的壓住了流動的劍氣,他右手換左臂,向後一貫,劍止。
    莫天龍眼裏微微流出驚訝的神色,他看得出林無塵功力未成差之七八,但身輕如燕,顯然輕功練得可以,卻也未曾想他思維如此靈敏,眨眼間硬是仗著自己身輕與靈活,止住了他七分功力。
    莫天龍疑惑之中有生出點興趣。
    嗬,這樣的少年,可不多見,有趣,真有趣。
    他微微一笑,指向古軒。
    古軒未避開劍氣,卻也傷及幾分,右臂微微流出鮮紅的血來,腥味被風愛撫般傳到芳草綠葉間,傳到月夜雲動間,傳到每個人的鼻子裏,在夜幕裏,觸目驚心。季水墨已開始微微幹嘔。
    “偷襲可不是大男子所為。我是誰?你若想知道,先過他那一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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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二小姐又溜了?”咆哮聲從燈火明亮的房間裏傳來,淡黑的剪影在窗裏搖晃,忽而間那剪影舉起一樣東西,狠狠摔下。
    微風輕起,樹葉沙沙作響,月光透過葉間灑下來,被剪成了碎碎銀片。一束束紫墨牡丹在其他花中獨領風騷,芳香傳遍府邸馥鬱淡雅。湖水平靜細微的鱗波蕩漾著清淡,好像佳人幽幽神秘的麵紗。
    啪嗒。
    花瓶被狠狠摔下聲音在這般靜謐的夜晚顯得那麼驚心。
    仿佛冰涼的寒江上被誰忽然用力投下一塊石頭,泛起千丈瀾波,傳遍萬裏,驚起歇息的鳥,撲棱棱飛向長空。
    打破靜謐。
    李管家委屈的跪在地上,麵上聽著老爺的咆哮,心裏暗暗排腹——您也好意思說我們,誰不知道二小姐鬼機靈多?我們跟蹤的也很辛苦!不知道是誰教二小姐武功的,不知道是誰讓二小姐看邪書的!
    什麼書?
    《跟蹤之反跟蹤》。
    ……
    老爺上氣不接下氣,怒指滿地家仆:“老爺我養你們幹什麼啊?!好不容易回京一趟,想看看寶貝女兒,你們就是這樣敷衍我的?二小姐溜了難道不給我修書一封?你們是想把老子氣死是不是?!”
    冤枉啊!剛知道二小姐溜了就給您修書了!哪知道信還沒有傳到戎平城您就風一樣竄來了,看不到等不及就怪我們!當個家仆不容易啊,工資少幹活量大還不給加班費!這也就算了,最最重要的是,還要隨時準備好當出氣筒!!!
    李管家低頭不語,畫圈圈……
    “好了父親大人,您剛回來定是累了,再罵他們順不過氣就不好了。惜月溜走也有兩天了,以她那個性子和武功,咱們根本不用關心她的安慰,倒是要時刻備著銀兩,供那些遇上她的倒黴蛋。”一旁一直不言的女子突然倒了一杯清茶,端給老者。
    李管家感激涕零的抬頭瞅了一眼大小姐——還是大小姐好,知道關心俺們家仆……
    老爺看了她一眼,安撫似的摸摸她的發髻。
    她青絲輕滑亮麗飄著淡淡的幽芳,一支玉釵泛著盈盈的光,碧青寶綠,透出女子的端莊沉穩。
    “淑月,還是你沉穩,不像你妹妹,那麼調皮不讓人省心!”老爺允了允綠茶,氣順了不少。
    淑月微微一笑,拂了拂茶葉:“父親大人說得是,惜月是調皮了些。”她頓了頓,又喃喃道,“可是……我卻寧願不要這份沉穩淡漠。我也想……不讓家人省心一會兒,或許那樣,心才不會寂寞吧……”
    淑月笑著搖搖頭,漫步走回了桌邊。
    不見老者一怔,仿佛瞬間又老去了十年。老者寬大衣袍映著燭火,恍惚間,燭光那一頭顯起妙齡女子獨舞傾城,衝他回眸一笑。
    她笑:“楊郎,你什麼時候湊錢贖了妾身?”
    她笑:“楊郎,你看妾身這裳薄紗紅妝好不好看?妾身以後隻傳給你看好不好?”
    她笑:“楊郎,又沒錢了?媽媽沒有趕走你真是稀奇啊!喏,妾身賺的十兩銀子,那去吧。”
    她笑:“楊郎,你去從軍了?不行不行,邊疆太辛苦了!妾身可不許你去!”
    女子匍匐在瑩瑩燭光裏,迷離燭焰似乎搖曳出一團團煙霧,蓋在女子肩上。女子柳腰輕折,定格在一個最美的舞姿上。燭光忽然變大,掩蓋了女子淡淡眉目如畫。
    他恍惚,窒息。
    淑月打發走了一群家仆,回眸也是一笑,淒楚像墜落的繁花,過也無痕,唯留天際,劃過淡淡悲涼。
    她抿嘴,張嘴,好像要說什麼。瑩潤唇瓣在燭光下泛著幽幽的亮光,瞬間,像櫻花遍天綻放著妖豔。
    淑月又一次抿嘴,張嘴。
    如是三番。
    輕起櫻唇:“父親大人,母親病逝。”
    楊虎臣仿佛早就知道,有好像迷茫不知所措。他攥緊衣袖,愣是把寬大的袖口握成緊袖。
    “她臨別時想再見你一麵,但是那時您在邊疆作戰。您愛過她麼?哪怕一次?”
    “……愛過,怎能忘卻?”
    “那好,且聽她最後嘮叨一句。”
    不知怎的,月夜蒼涼,盈盈風中竟傳來女子幽幽哀怨:“楊郎,為何您要娶別的女人……您說過永遠不會負了妾身的……難道,世上男人都是負心漢麼?”
    哐啷。
    楊虎臣頹唐摔倒,手心刺進了花瓶碎片,溢出細細的血絲,宛如高山上曲折莫測又輕快流下的小溪流。華貴的衣袍被碎片劃開,斬斷了那絲銀紋,也劈碎了他苦苦營造出的謊言。
    不!
    我不是負心漢!
    我隻是想要一個兒子罷了!
    “騙得了自己麼?父親大人?”淑月聲音柔柔的,語氣卻冷若寒冰,“若非負心漢,您為何要娶二娘?若非負心漢,您為何在母親病危時,說戰事緊張無暇顧之?據女兒所知,那幾日,備雅尼根本沒有發動任何攻擊!”
    “楊虎臣,不是女兒說您,你真夠荒唐的!”
    “既然世上沒有真心對待自己女人的男人,那麼,我要嫁,便要嫁那權勢最高的那個!”
    “父親,半月後肖貴妃舉辦的迎春玉雅百花會,女兒,會去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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