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林無塵走進了一家酒店。
    他飄渺靈逸似仙人，眉宇間帶著淡淡高貴之氣，淺青長衣軟雲般飄散在春日和煦微熱的風裏。腰間別著一把寶劍，寒光隱隱欲帶乍現，他眼睛微微一掃，店裏一切雜亂之聲全都蕭然去也，唯天下間隻剩他一人。
    小二驚歎天底下怎會有如此之人，但驚歎之餘，還是飛快地竄上去，打起招牌一樣的討好笑容：“客官是打尖啊還是住店？”
    “打尖。一壺好酒、兩碟小菜、葷素各一樣。”林無塵被小二引到窗邊的座位，他一摞衣袍，隨意坐下，眉飛色舞般一氣嗬成。如若周圍有成群少女的話，隻怕是要尖叫撼天的……
    他鄰桌的一位少女抿了抿酒，似乎輕笑了下，之後便沒了動靜。
    那少女一張典型的瓜子臉，小巧玲瓏。一縷烏黑的頭發像潑了墨一般，隨風飄搖，隻用一支簡單的木釵固定起來。一身短打顯得她精神奕奕，英氣之中又不是女子的輕柔。她看到林無塵轉過來試探的目光，一舉杯中之物，不管林無塵理不理，就豪氣萬千的含笑飲下。
    “嗬，不知姑娘一直盯著在下作甚？在下可是無財無色的啊。”林無塵笑嘻嘻地回敬酒。
    此語一出，四周皆是噴茶聲……果然原形畢露了。
    少女也噗嗤一笑，即刻回複：“就看看。”
    “哦？可看出什麼了？”林無塵眼神一閃，含笑道。
    “看出來了。”少女似乎若有其事地點點頭，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也不怕什麼酒喝多了傷身體。
    林無塵似乎也來了興趣，微微側過去，道：“看出什麼？”
    少女淺笑伸出玉指，做了個“你不行”的動作，又挑了挑細眉，衣袍上隨著陽光浮現出一絲暗紋：“閣下的確無財無色。”
    林無塵滿頭黑線，嘴角抽了抽：“彼此彼此。”
    四周興致勃勃湊過來的人們聽到這句話後差點栽倒。
    小二端著四道菜準備放下時已然栽倒……
    少女對這一切視而不見，又大笑道：“客氣客氣。閣下的性格本俠女喜歡！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林無塵。”林無塵也不顧那摔倒的悲催小二，隻看向少女。
    “好名字！本俠女更喜歡！”少女笑得開懷，陽光照在她的身上，為她鍍上一層淡金的光環，宛如從九天走下來的仙女，“哦，本俠女是楊銳，江湖人稱‘利鈺俠女’。幸會幸會！”
    好名字……麼？
    無塵，不染纖塵。他卻忘不了那朵蘭花，那場夢，又怎能不染纖塵？
    林無塵微一愣神，楊銳已經與他同坐一桌。
    “嗨！發什麼呆呢！”楊銳大大咧咧地推他一把，力氣不比男人力氣小，差點把愣神間的林無塵推倒……
    小二趕緊收拾好地上的東西，蹬蹬蹬的下樓去換菜了。周圍人也不再興致勃勃，各吃各的各聊各的了。
    “聽說了沒……咱鄰城洛楓城的城主女兒要出嫁了呢！”
    啪嗒，林無塵手裏的白瓷杯子像斷了線的風箏筆直落下，摔了個粉身碎骨，美酒佳釀全數濺出，一旁快要衰敗的玉瑩雪梅染上了絲絲清涼，上好的竹葉青倒讓雪梅嚐了個新鮮。
    楊銳自是也聽到牆角那婦人的話了，卻也未曾注意。隻見林無塵眼神微冷，手指無意識的一鬆，那青鳥百花共迎春瓷裏的玉瑩雪梅便染上了上好竹葉青，他淺青長袍也濺上了一片“玉絨花”，即使嬌豔欲滴他也無從理會。
    楊銳用絲帶綁上多餘袖口的手推推林無塵，纖細身影往前微傾，修剪得體的指甲鮮亮玉華。她看著眼前認識不到一炷香時間的林無塵，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仿佛天地繁華之中隻有他出現在自己的眼裏，別無他物。她一縮手。
    僅僅是一瞬間。他的身影永久的注入她的心間，而她悄然付出的芳心卻不知會不會在經曆一番風風雨雨後，隨著秋風瀟瀟百花殘兮的蒼涼，一並埋於在曆史那本沉厚的書中？
    “你這是請這株玉瑩雪梅飲酒麼？”楊銳見搖他沒有反應，不禁淡淡玩笑道。
    林無塵這才回過神來，抱歉一笑，好像才發現衣袍上濺上了酒珠一般，一掏衣袖，才發現絲巾未隨身上。正想去尋，卻見楊銳已經好笑的遞上了絲巾，還不忘笑話他一句：“毛躁之至，虧汝已及冠矣！”
    林無塵接了過去，擦擦長衣，也不忘還嘴一句：“文人書生之語，若汝之俠女不見豪氣萬千，卻隻見隻會擺弄文章而不能成大事者之文縐縐之言出於汝口，風華之氣何在焉？”
    楊銳一聽，險險笑翻了，終於見識了——所謂的歪理！
    這不就是說她是俠女應該豪氣些、爽朗些，不過是無意脫口的一句文人墨客喜用的文言文，到他嘴裏就變成文縐縐酸溜溜之言，還什麼風華之氣也因那一句脫口而出的文言文給弄沒了？什麼亂七八糟的！
    楊銳皎潔明亮的眼珠滴溜溜一轉，哦，敢問您剛剛那句罵人不帶髒字的文言文，是不是也說明你沒有俠骨之風？哦，明白了，原來你就是你口中“隻會擺弄文章而不能成大事者”？哦，罵來罵去倒把你自己也罵進去了？哦，如此想來我好開心呐。
    楊銳奸笑著，懶散發帶木釵之上的華發忽暗忽明，淡淡批人心扉的幽香從她身上散發出來，伴著春天溫暖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