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3  第97章 家宴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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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那海底下湧動的滾燙火山,像那地底下滾動的無聲驚雷。
    鐵獅子胡同,恭親王府。
    銀安殿前院。
    在現代,我們把住所都統稱為住宅,可是在清朝住所的稱呼卻是不能隨便亂叫。
    《大清會典•工部》記載:‘凡親王、郡王的住宅稱為王府;世子、貝勒、貝子、鎮國公、輔國公的住所,均稱為府。’至於那些不是鳳子龍孫的達官顯貴,盡管有封爵或有尚書、大學士、軍機大臣的頭銜,他們的住所也不能稱‘府’,隻能稱‘宅’,稱‘第’。連房子的名號在這個時代都等級森嚴絲毫不能僭越更別說這人了。
    “府”和“王府”的產權都屬於“皇產”,主人一朝犯了大錯觸犯了“龍顏”,被削掉爵位的同時也得相應地撤府。王府則被內務府收回。據說多年以前,恭親王常寧的封號是榮親王,而他的王府也不在今天鐵獅子胡同裏這處美麗的宅院,嗬嗬,想當今深受聖寵的皇帝的親弟弟也會變封號換宅院……這下麵有著怎麼樣的秘辛?難道他曾經也觸犯過那張天顏?
    我如今就在康熙年裏最有權勢的據說也最漂亮的其中一個親王府……恭親王府綠色琉璃瓦的銀安殿前,臉朝著洞開的王府大門,跪在香案的後麵……“迎駕”。
    恭親王府目前第一女主人——側福晉晉敏的旁邊稍微偏後的地方就是我目前的位置。微一側眼就能看到那幾位著盛裝佩珠翠打扮得雍容華貴的恭親王的大小老婆們。聽說恭親王正妃玉福晉幾年前病逝後,和玉福晉青梅竹馬的恭親王就沒想再立,讓那正室虛設了近十年。
    院裏已焚起了宮製檀香熏香,霧一般的輕煙被徐徐吹來的風兒嫋繞糾纏半會兒,在天空盤旋幾圈後終究化去,唯留一股淡淡的餘香。
    晉敏穿著金香色的朝服領頭跪在那放了幾盤吉祥果物香案前,身後跟著幾名一身香色旗裝的庶福晉。(王爺的妾不同與明媒正娶的福晉或者側福晉,是沒有資格著朝服的。)
    遠處的西山沒去了半張夕陽的臉,這深秋的天氣就如同冬天了。晉敏戴著鑲了一圈的熏貂毛冬冠,著金香色片金加海龍緣繡袍,披領後垂著的金黃絲絛被風吹了起來,在身後輕輕飄蕩。她摒息斂聲,側麵看起來高貴而又端莊。
    王府的親衛早早地在府外步下了禁崗,從門內往去,街兩邊用黃帷立起的“敬布”(一種約三尺高的黃色布幔)後擺著些消息靈通的大戶人家在自家門口設置的“香案”,鐵獅子胡同一片闃靜。隻聽得整齊的靜鞭聲刷刷響起,一聲比一聲近。
    一著黃馬褂的侍衛單騎“嗒嗒”而來,在門口道了聲:“禦駕到!”
    我此刻心跳聲大得就快要蓋過這時候府外響起來的橐橐靴聲和有節奏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
    空中仿佛有根無形的弦越繃越緊,這一切都提醒著我一個事實。
    他……來了。
    眼皮都不用抬,我就是知道。有的人的氣場真的很強,讓人不需要眼睛就能覺察到他的荏臨。
    被人掐住了脖子般的公公特有的嗓子,在安靜的空中飆著完美的高音,宣告著皇帝的駕臨。如同信號般,一時,訓練有序的“萬歲”聲在王府裏響徹一片。
    “起喀!”待行完君臣之禮,一聲清冷又帶著點疏離的嗓音淡淡響起
    唔……他來人家家裏蹭飯,還這麼拽,聽那聲氣兒實在冷淡得可以。這人一如既往的囂張就像那日對我一般,咬著唇緩緩站起已經跪的酸麻的腿。
    哎……又麻又癢,手卻不敢去揉。穿著這麼高的旗鞋跪在這裏等這個大人物已經半個時辰,深秋的風打在臉上又凍又疼。這院裏黑壓壓跪著這麼些人,這個人還沒出場就要先讓人難受麼!哼!這些罪都得算到他頭上,沒好氣的朝他瞪去。
    不期然地正對上那雙朝我這邊探逡的黑眸……嚇,一眨眼,我趕緊錯開了視線,假裝眼觀鼻,鼻觀心……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眼角的餘光似瞟到他嘴角勾起一抹該死的笑。
    不會吧,他今天貌似……很開心?
    “茉兒!”低低的一聲不大,卻足夠讓我心跳似鼓。我是不是出現錯覺,他……在叫我?
    低垂著的眼瞼,視線中卻驀地出現一雙明黃底黑海龍邊的方頭朝靴,空氣中除了檀香還有一絲他特有的味道在風裏暗香浮動,似檀、似麝、似蘭……正如每每夢裏才會出現的記憶。
    “茉兒,別來……無恙?”那雙靴子的主人在我麵前站定,我抬起頭來,凝眸……但見那雙眼深邃得猶如這藏藍色的天,平靜得猶如無波的湖麵。
    無恙?哼!我有“恙”得很!他離去的這二十多天的日子,我經曆了刑獄之囚,接著又是被人劫車的生死之變,這打了人就跑的壞人突然出現在你麵前問你道句別來無恙?
    “有恙。”不再看他,低下眼瞼,用隻能他聽得到的語音低聲嘟囔。
    “嗬……嗬嗬……”他在笑?一向人前冷靜自持的康熙皇帝沒來由地突然大笑出聲,讓院中的眾人不禁麵麵相覷,卻又不敢多說一句。
    “常寧,一切從簡,就當是家宴。帶路,去你家王府吃飯的地兒去,這就傳膳,朕,有些餓了。”
    “嗻!”恭親王領頭帶著一列以皇帝為首,侍衛、宮監隨後的巨大而又華美的“尾巴”向西府花園穿廳而去,今夜的盛宴據說安排在那裏。
    見這人丟下一句話,就又讓王府一幹人等頓時忙作一團,晉敏還未來得及換下迎駕用的層層繁複的朝服就開始指揮安排著大小諸事,忙雖忙卻滿滿俱是喜色。
    唉,這個世界怎麼什麼都倒了過來,這白吃的人到人家府裏倒還比主人派頭大。相反,接待的人卻還要感恩……
    他他他,他……囂張得可以。
    *
    風敲簾櫳,風是冷的,月影如玨,月是涼的。
    湖中心的“煙波閣”外盡是握不住的風,捧不起的月影,那閣裏關著的卻是一派富貴華美的融融暖情。
    隻見得殿內人影攢動,拱衛著覆著彤芝墊的龍鱗寶座;華觴羅陳,翻動著流光溢彩的瓊漿玉液。
    倒也佩服晉敏的治家手段和效率,這煙波閣昨日來還空蕩蕩的情景,還記得那滿湖的殘荷鋪滿水麵,秋冬的肆虐讓這片湖區看起來蕭瑟無比。
    此刻,夜幕的降臨掩去了一湖的秋殘,有心人在湖上星星點點地放著不少製作成花樣的河燈,夜色中看來居然像是發著光的花兒在湖上開放,絢爛而又美麗。
    月台上更不知道哪找來的那麼多種植在白瓷大缸裏盛開的著的丹桂、金桂、銀桂;千層菊、龍爪菊、墨香、七星重月……一叢叢的明黃,一簇簇的豔紫,一朵朵的嫣紅……這麼多色彩
    在這晚秋中仿佛就等著在今夜……怒放。
    殿內悠悠的絲竹鍾罄聲聲入耳,給今日蒞臨王府的至尊助著酒意食興。
    今日皇帝吩咐不再顧忌繁複的君臣之禮,本是親兄弟不過當自己親人來吃頓便飯的家宴。說是家宴也著實豪華,殿門連接月台的地方布置得有一戲台,恭王府平日養著的幾名舞姬正在輕樂中曼舞。
    玄燁被迎進主席坐在那須彌寶座上,右首是陪侍親兄弟恭親王常寧,左首的位置卻是留給了我——這個本該站皇帝在身後陪侍的宛儀。
    這個位置,卻讓我深刻領悟到什麼叫“如坐針氈”。就像穿錯了大人衣服的小孩,殿裏刷刷襲來的眼光如芒刺在股讓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都坐下吧,隨意些。”
    皇帝的話就是天恩玉律,本來坐著吃飯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臨到他跟前這個也算做是“恩賜”。見那些因為皇上的“賜”坐而感動的人,臉上洋溢著激動與欣喜倒真是發自內心,唉……難道他不放話,這滿屋子人就得站著吃飯麼?他不怕別人腹誹?一個人坐著吃,別人都看著他吃得下麼?這樣的進餐心情又會愉快麼?
    我反正不習慣受人這樣矚目,不過他是“強人”,不能與我等凡人相比。
    麵對眼前的美味珍肴,我竟然絲毫沒有興致,這可不是自己的風格……定是他在身邊的緣故!朝右邊覷了一眼,見常寧正和他說著什麼,他正在傾聽,神色專注。
    明亮的宮燈下,他的側麵宛如一尊完美的雕塑,棱角分明看起來稍微顯得嚴厲卻又不失俊逸,那不怒自威的帝王氣質在他身上得到很好的詮釋。
    他……嗯,不難看呢,就是有時候態度惡劣,給他形象扣了好多分,不然在我心中應該能算得上俊的標準。。
    “茉兒……”他在叫我?
    “呃?”一隻溫暖的手橫了過來,把我的手指掰開,塞上了一杯熱熱的香香的液體。唔……是奶茶?
    忽見殿內的人皆已站立,正持起麵前的斟滿酒的杯子給主位上的皇帝敬酒,口中“萬歲”高呼不斷,敬三次,幹三杯。
    哦……該敬酒了麼,我趕緊拿起身邊的酒杯。學著眾人的樣子轉頭向我們偉大的皇帝陛下致以最最崇高的敬意……
    “你隻能喝這個。”他再次把那奶茶杯推來,語氣堅定,不容抗拒。
    我不由窩氣,他為什麼總是這樣囂張!我喝什麼他也要管!賭氣地拿過酒杯,在他麵前一口飲盡……天,好辣!這入口的辛辣讓從來滴酒不沾的我努力了好久才壓下想嗆咳出聲的欲望。頓時感到兩耳生熱,雙頰起緋。
    “祝皇上聖體金安,萬歲!萬萬歲!”深深吐納了一次,對著他舉起再次斟滿的酒杯,巧笑嫣然。
    其實……內心卻為自己方才的莽撞打著小鼓。不知道我的行為算不算拂逆了聖意?他如果小氣要計較的話,我隻怕明天又會睡在內務府監獄。心下頓時感覺一股冷風呼啦啦地吹過,瓦涼瓦涼。可臉上睇著他卻笑得眯縫起了眼睛,就像那花兒盛放。
    他麵色如常,舉杯回了殷勤款待的王府眾人,一口而盡。
    唉……這人都不理我的,呐呐地坐下來,好生沒趣。
    不過心下卻有一絲竊喜,這男人……好像,也不太小氣。
    *
    酒過三巡,待戲台上的舞姬退去,伴奏的樂師曲風一變。咦?這首曲子,這首曲子……我好象非常非常熟悉。
    一著漢家紗裙打扮的女子,抱著把琵琶,幾聲叮咚過後,引聲而歌。這一出口卻讓我心口猛地一顫,倒不是說她唱得有問題,而是這歌詞,這歌詞……居然是民國才子範煙橋的大作!
    這歌詞居然會出現在清朝!難道……這位兩百年後才出生的民國大才子所作的膾炙人口的歌詞,也隻是浪得虛名?他,他,他居然抄襲!
    “浮雲散明月照人來,團圓美滿今朝最。”
    她唱得這兩句,後麵卻不接下去,隻是撥弄那琴弦叮咚作響,不急不緩的模樣仿佛是邊唱邊想著歌詞。
    “清淺池塘鴛鴦戲水,紅裳翠蓋並蒂蓮開。”
    也許我實在是對這個不敬業的歌者看不下去,鬼使神差地,我合著那樂音把後麵兩句輕聲哼唱了出來。
    一道犀利地眼光如電般在我身上掃逡而過……是他!
    我又犯錯了?又招惹了他了?剛還才覺得他不小氣呢,懊惱地朝他看去,隻見他深邃如潭的眸子裏滿滿盈著一種讓我悸動的東西……
    像那海底下湧動的滾燙火山,像那地底下滾動的無聲驚雷。
    這樣的眼神……我不知道能不能理解成狂喜,不過至少能肯定這個人目前……該死的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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