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半生  第38章 番外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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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我進宮的常公公曾經說過:“自尊者,人尊之,自辱者,人必辱之”,這句話我信奉多年。
    太監自古是六根不全的可憐蟲,從來不被人當做人,我們有個生來的名字叫……奴才。可誰都是父母生養的血肉,都會有情感,哪怕是我們這些連“包衣”都不如的天生奴才。
    也許是上輩子的報應而攤得這絕嗣的命運,因此我們信神敬鬼,絕不敢這世再欠人情……說我們有自己的原則也好,說我們睚眥必報也好,對那些個把我們看作賤民的人,將來我們絕對會落井下石,同樣,待我們以禮當我們人看的人,我們以後自會報以湧泉……
    可是……我這個從來不願意欠人情的奴才,有一個人的那份人情這輩子怕是沒有機會報答了……
    這個外表莊嚴的紫禁城看起來流光異彩神聖無比,可誰又知道這裏暗地裏充滿著多少陰謀與陷阱。
    “如果有人對你好,就代表有人要害你,如果有人巴結你,就代表有人想利用你!”正所謂人在宮廷,身不由己!這話就是入門規矩,我恪守著一直戰戰兢兢。
    信奉如真理的箴言直到有一天她的出現……象厚重而又深嚴的朱紅宮牆不經意透出來的一枝嫩綠,又似經冬開春後那冰湖開裂後湧出的第一股清泉,她的出現溫暖了乾清宮我們這些一直做奴才的人下人的心……或者更溫暖了那萬金之尊人上人的聖上的心……
    如果說那萬人之上的皇上是一塊永遠都掛著麵具的寒冰,那她就是那泫融冰的溫泉,雖不及烈焰,但那溫度卻更能持久悠遠。虧得這汪溫泉一改那天威難測,神情難辨的龍顏在乾清宮我們見到的卻是麵具底下最真實的臉。
    乾清宮……因為有天子而在這帝國裏變得最神聖。
    乾清宮……因為有她而使天子感到最幸福。
    乾清宮……因為有她的護庇,居然讓我們這些奴才感覺到家的溫馨。
    直到……這年的5月初三,這所有的一切都恍若是我們偷來的幸福,跟她一起隨風而逝。
    所有的哀傷卻是經由我的嘴巴宣布:皇後駕薨,輟朝五日。這五日皇上把自己鎖在了那西暖室,如夜一樣安靜,直到太皇太後的駕臨……
    皇室的禁忌我們向來不敢詢問,那天也不知道他們準備怎麼埋葬這秘密,第二天宣詔的卻不是她的死訊,而是她在宮內出家的消息。
    自皇上從那西暖室出來,那裏……和她的名字即刻變成了這皇宮的禁忌,誰也不敢拿腦袋去觸及的皇室秘密。
    就象太陽每天還是在乾清門前撒出它的第一片光亮,皇上還是天天早朝,日子在繼續,三藩戰事告急,皇上繼續開始日理萬機,象最中心的那個軸輪推動著這大清帝國的戰車向前行駛,勇往直行。好象一切都又駛回了原來的軌道,可作為我這樣的近侍卻能發現主子表麵的平靜,底下的不同,皇上又掛上了那對誰都冷漠淡然的麵具,可這次不同的是我們再沒見他取下……
    也許……那淡然的表情不過是用那萬年的冰川壓住了下麵一直流淌著的洶湧滾燙的熱焰,因為我們這幾個乾清宮的老人都知道,這張威嚴冷竣的臉現在有多麼冷,曾經就有多麼的熱。
    “又是中秋了……”我收心斂神,偷看金龍案後那埋首在高高的奏折堆中的主子一眼,他仿佛也在出神……
    “是的,皇上。奴才已經在月台上設置好佛堂。”不知道為什麼今年主子叫我準備了好多蘋果,拿來敬佛。
    乾清宮丹陛上的寬敞的月台上,向南的方向擺設著一張祭案,今日卻掛有一張白衣大士的菩薩像,慈目微闔,仿若看盡天下事,嘴角帶著一朵出塵的笑。
    案上擺著三盤壘的高高的蘋果、一個香爐、還有一個皇上從未離過身的繡著兩朵茉莉花兒的荷包……
    祭案後一輪巨大的圓月高掛半空,秋風輕起,把桌上那三柱檀香吹得嫋嫋繞繞,象是奔月而去……
    上了香以後,再不要人侍侯,他把人都趕得遠遠的,定定站在那案前出神……唉,我知道主子每當這個時候就是最心痛的時候,這裏……是很多年以前他和她“大婚”的地方,我猶自記得當年他們倆人的幸福和乾清宮的熱鬧……
    我站在月台下的台階上抱著皇上的披風,任風在我身旁“唰唰”地吹著……
    “阿瑪……”嬌嫩如她額娘的清脆語音……喜格格……月台上多了個小小的身影……這個時刻也惟獨隻有她能親近那個寂寞的身影……
    皇帝一時怔忪,模糊的雙眼看到那跑近自己小小身影……喜兒……姑姑,想安靜和你說會兒話都不行,這吵人的孩子來了。
    “風涼,這麼晚了,你又是躲過翠姑姑偷跑來了。”那膩愛的語氣卻說著責備的內容……迎著風我見他索性一把抱著這乾清宮的小精靈坐在丹陛上最高那層的白玉欄杆上,和孩子一起仰頭看天……
    “喜兒夢見媽媽了。”
    “……”
    “媽媽說她回天上去了,就在那顆最亮的星星上麵。”她的手高高指著東方,給她父皇看。
    一陣沉默……微風帶來那男人壓抑的悶聲,似歎息:“恩……她是仙女。”
    她歪著小腦袋思考了半天,突然問起了她的阿瑪:“阿瑪,下次媽媽回來,你可得把翅膀藏得更隱秘點,別讓媽媽找到了。”
    “恩……”
    “阿瑪……喜兒好想她。”
    哀傷的男人沉默無言,隻是緊緊地抱著她象要把她揉進心裏。帶著菊花和青草香氣的晚風撂起他月色的袍角,磨擦出“嗄嗄”的聲音……我仿佛又聽見冰山下那從未停息過熱情的激流……洶湧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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