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青澀待成年 第46章 別相信以愛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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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在多年後唐穆想到這一幕仍是會不由自主的心底發寒,冰尖子直搗心肺。那種感覺無法描述,一瞬間,什麼信仰、愛情,都化為濃濃的無力和哀傷,徒留一地難堪。
那時唐穆無比清晰的看著父親的臉像被人抽了數十個巴掌一樣難看。一向穩如泰的身體微微顫抖,像隨時就會倒下。他顫巍巍指著那些亂七八糟橫陳在地上的照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丁甜一臉痛快,“擇日不如撞日,看來,今天果然是個好日子。”她一張張把照片拾起來,碼得整整齊齊交給唐爸,笑嫣如花地說:“伯父你也別太生氣,同性戀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現在民風開放,國外還能合法結婚呢。指不定哪天唐穆和宋禹也跑去國外結婚,伯父你不是一下添了倆兒子嗎?”
唐爸氣得兩眼一白,昏厥了過去。唐穆嚇得麵色慘白,衝過去扶起唐爸朝丁甜吼:“滾!給我滾!”
丁甜笑得越發動人,“不用你說我也會滾,戲終人散場,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唐穆,這是你們欠我的,睚眥必報,你應該懂這個道理。好啦,我該走了,別太恨我,畢竟我們曾經也真心喜歡過對方。再見嘍,祝你們好運。”
有時人性的醜陋像毒蛇的信子與毒牙,不管對方是否存在敵意,一略殃及。丁甜那種破壞一切的怨念,他無從阻止,即使想要阻止,也用錯了方法。最後終於如她所願,魚死網破,連掙紮逃避的時間都沒有給他。
唐穆曾想過或許有一天他會心平氣和開誠布公地跟父母坦誠,卻不曾料到是如此尖銳絕裂的方式揭幕。
父親清醒過來後,一巴掌利落的扇在他臉上。捂著胸口推開他,然後自己蹣跚的走進電梯。
唐穆想開口解釋,但解釋不過是把事件美化而已,事實還是事實,誰都無法改變。
唐穆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的手足無措,前麵是懸崖峭壁,後麵是汪洋大海,要麼選擇跳崖,要麼跳海,不論那一樣都是死路一條。他甚至不敢看父親的眼睛,從小到大他犯過不少事,每次都據理力爭為自己開脫,而這次他像一個被業主逮到的慣偷,無地自容。
唐爸回到家一言不發直接闖到唐穆房裏四處翻找,唐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隻能在一旁幹著急,“他爸,你這是幹什麼呀?”
唐爸凶狠的瞪了她一眼:“閉嘴。”然後鐵青著臉繼續翻找。
唐穆抱著頭坐在客廳,宋禹站在他麵前,沒有出聲。過了一會兒才半跪著身去撫唐穆腫得十分厲害的臉,唐穆卻像被燙著似的躲得飛快。宋禹的手擱在空氣裏停滯了幾秒,然後慢慢收回。
他想,他大概是明白了。
唐爸把翻找出來皮夾、小相冊甩在倆人麵前,掄起家法鞭就發了狠劈頭蓋臉朝唐穆身上招呼,“畜生,你這個畜生,今天看我不打死你!”
唐媽呆呆的看著從夾層裏抽出的照片,肩膀像是支撐不起超負荷的重量而往下耷垮。
鞭子抽在皮膚上的聲音讓人驚悚,唐穆卻沒感覺到痛,可宋禹的手臂與脖子甚至臉頰已經有一條條殷紅的血痕。唐爸一腳把他踹開,他又撲過來死死把唐穆護在身下,“姑丈,不關唐穆的事,是我纏著他,是我逼他接受我。如果您要打就打我……”
唐穆忽然猛得掙開,拽著宋禹的手肘往房外拖,雙目通紅,瞪著他眼睛幾乎要滴血:“走!給我走!滾啊!你憑什麼護著我?我是一個男人,不缺胳膊不少腿不需要你偉大無私挺身而出!”
宋禹斂下眼,手微微發抖。嘴唇抿得死緊。
唐穆別開眼,死命的攥緊手掌,指甲都掐進了掌心裏。
疼!真他媽疼!心髒痙攣幾乎痛得讓他彎下腰去。但事實上仍然強硬無比的站著,像烈士一樣,意然決然的重重將門合,把宋禹徹底隔絕在門外。
“小宋說的是不是真的?”唐爸掂著鞭子指著他,語氣雖強硬,卻多麼有些希翼。他知道他們倆人關係一向好,宋禹真提出奇怪的要求,唐穆不見得會拒絕。
唐穆苦笑,“爸,你兒子什麼樣你會不清楚嗎?如果不是真心喜歡,關係再好,也不可能悖逆跟他一起。”
“畜生!你也知道悖逆?”唐爸氣得頭腦發昏,周身挫力,“這些年我們沒管你,無論你怎麼胡鬧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你折騰什麼不好?非要跟一男人攪和在一起?而且那人還是宋禹!你這畜生讓我們以後怎麼有臉去見他們?!”
唐爸生平所受的教育讓他為唐穆的行為感到恥辱,甚至覺得那是病態。他一邊懊惱自己太過疏忽,未能正確的引導唐穆,一麵又急迫的想改變這種局麵。他的兒子應該是正常的,雖然平時多數不著調,但該受的教育一樣沒落下。不可能會成為異類。而且他就唐穆一個孩子,如果他真鐵了心一輩子這樣,那他就是見了列宗列宗也不會安寧。
唐穆‘咚’的一聲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爸媽,我不敢奢求你們現在就認可我們,隻要你們稍稍寬容一點點,嚐試著接受我們……”
“想你都別想,一輩子都不要想!”唐爸暴跳如雷的打斷他的說,一想到自己兒子可能真和一個男人攪和一輩子,他的血壓都突突的升高。他不要臉,他還要臉呢!他的事業正如日中天,如果讓人知道他有個同性戀兒子,要他怎麼在同行中人麵前做人?又讓他怎麼用這張老臉去跟親戚朋友解釋?
“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讓我接受,除非我死!”
唐穆沒想到父親的態度會強硬到不可理喻的地步,連一點丁退路都不給他留。
“如果我們非要在一起呢?”父子相近,唐穆的聲音也提高了好幾個分貝。
“你說什麼?”唐爸沒料到唐穆會如此直白的頂撞,一下脹紅了臉,鞭子也隨之狠狠的揮了下去,“畜生,你再說一遍!你還有理了是不是?我就打斷你的腿,看你還怎麼跑,怎麼在一起!”
鞭子像毒蛇一樣舔噬著皮膚,熱辣辣的,十分疼。一鞭子下去皮開肉綻。唐穆沒有閃躲,心裏反而全是亂七八糟的念頭,心裏想著太好了,如果那個傻瓜還在這裏的話,肯定又會傻乎乎替他挨過。他一身細皮嫩肉,留下一身的疤說多難看就多難看。以後抱著他,就是看著心裏也會難過的要命。這些刻在皮肉上的證據,雖然深刻卻是用刻骨之痛換來的。他寧可不要。
“夠了!”唐媽忽然發了狂似的撲過來硬奪唐爸手中的鞭子,‘啪’的一聲摜在地上。眼裏蓄滿淚水,神色黯淡,看上去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
“打又有什麼用?打死他他就能脫胎換骨了?”
“你給我閉嘴!我教訓兒子,你不用管!”唐爸暴喝。
“我怎麼就不能管?他是你兒子也是我兒子!”
“是,是你的兒子,你養得好兒子!從今天起你就守著你兒子呆在屋裏,哪都不許去!”
唐穆真正被軟禁了。
唐爸每天都從外麵帶著亂七八糟的藥回來,逼著他咽下去。唐穆鬧也鬧了,逃了逃了,軟也服過了,卻怎麼也感化不了唐爸把他治好的決心。
服藥與精神雙重催殘讓唐穆神經衰弱的特別厲害,時常恍恍惚惚,不吃不喝,整天弓著身子縮在被窩裏睡覺。睡了醒醒了睡,每天做很多夢。夢到新年時宋禹拉著他的手放在大衣口袋裏攥著,笑得十分溫柔;夢到宋禹一身是血,指控著他薄情寡意;夢到他們像無拘無束的劍客一樣攜手相伴亡命天涯……可醒來後,依舊是白色的牆,透不過一絲陽光的窗,大大小小的藥瓶,黴晦的藥味。
這是個現實的世界,把人逼瘋,讓人瘋狂,卻瘋不出這三足之地,四方小盒。
這也是抗爭信仰的代價,不成瘋,便成魔。
唐穆覺得身疲力竭,生存的價值與意念像一隻吹得鼓脹到臨界點的水泡,隻要注入一點點空氣,就會爆破到粉身碎骨。那晚,他趁著唐媽離開房子,眼睛眨都不眨一口氣吞了一瓶又一瓶亂七八糟的藥丸。
不是要治好他嗎?現在藥效過猛了吧?再一次麵前這個光明的世界,應該可以還給父母一個歡天喜地的唐穆了吧?
可想象與現實總是有著巨大的落差。再次醒來時,痛苦仍舊折磨著他脆弱不堪一擊的神經。隻是地點換了,這次是在醫院。
憔悴的唐媽撲在唐穆身上哭得撕心裂肺。他感覺到那尖銳的哭聲利刺過耳膜,打在心口上。但這具肉體已經麻木不仁,周身的神經像是出了故障的機器,遲鈍而僵木的躺著,就連眼神也是木的。
“穆穆,媽求你媽求你不要再做傻事,你爸爸現在還在急症室急救,生死未卜。你以為這些日子爸媽就好過了嗎?你一餐不吃,你爸就在外麵守著你肯動筷子為止;你一宿睡不好,他就在外麵站著抽一宿的煙……”
那年的冬天特別的冷,一直到開春,天氣仍是陰沉沉的。
唐穆出院那天,宋禹就站在醫院外麵。他單薄多了,皮膚襯著黑色的羽絨服格外的白。頰上的傷疤已經淡了許多,但仔細看仍能看得出來。
唐穆站在他跟前微笑:“我很想你。你有想我嗎?”
宋禹撫著他消瘦了不少的臉頰,“想。每天都想。”
平生第一次深刻的體會到,原來情話也會流眼淚。
一回到宋禹家兩人就像是失了瘋的困獸,纏綿廝打在膠合在一起,失去理智的做愛,一起體會由高潮到醉生夢死的極致放縱。
我們都有一個夢想。有生之年在某段注定的時間和有某個恰當的人遇見,然後任時光荏苒,歲月流年。
唐穆坐在地板上抽煙,一包十幾根,真抽起來,也不過一會功夫的事。在最後一支燃盡時,唐穆才開口:“宋禹,我記得你說過,隻要我想離開,隨時可以走。對嗎?”
宋禹靠在床邊,表情很模糊:“你決定了?”
“如果我愛你夠深,就沒有什麼拋不下。我試過了,我拋不下。”愛情就像牙痛,痛得徹夜難眠輾轉反側也不會要了你的命。你仍能苟延殘喘,活著就是最大的勝利。
“宋禹,知道嗎?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機會用一個成年人成熟的思維理智的做一個決定。但身邊的至親以最慘烈的方式拋棄你時,忽然覺得愛情算什麼呢?在生死攸關麵前,它幾乎沒有在思維空間裏占據一絲一毫。”
宋禹沉默了很久,“唐穆,你知道嗎?你最大的優點就是自私。你總能把自己保護的很好,甩一鞭子走一步,別人朝你走九十九步,你才會不情不願的跨出一步。”因為早就料到了今天這種結局,所以並沒有感覺到天塌地陷。隻不過是兩個人的感情走到了窮途未路而已。
“所以我也跟你說過,我很渾蛋,而且是個不會負責的男人。”
“這是你的秉性。唐穆,如果你真的決定分開,你要想清楚,我不會再等你,也不會再掂記。我知道自己未必可以找到一個深愛的人,但我不會再等你。你,明白嗎?”
這算是最後的機會嗎?唐穆很奇怪自己的胸口既然會痛得這麼厲害。明明已經分析得無比通透。
“既然我們兩方都達成了統一,那……那我們就散夥吧。”
在一起時說了無數次散夥,卻隻是賭氣。而這次,各自心平氣和,做愛,分手。流程像是排練過一樣,沒有誰演錯劇本,也沒有誰為自己的角色痛哭流涕哀聲挽留。
這是個和平的年代。
唐穆一件件拾起衣服穿上,然後走出房間,像晝出的貓,無聲的開門、關門。
貓是冷情的動物,有潔癖,愛自己勝過一切。
宋禹一仰臉,一串晶亮的東西從眼角一閃而過。
終於,還是結束了。
奇怪的是,痛得並不明顯。隻是心口破了好大一塊,灌著冷風,特別特別的冷。
那一年的冬春交彙也是曆來最寒冷的。唐穆沒有再去學校,在家呆了一個多月之後拿到了學校留學交換生的名額,三月開春,簽證已經辦得七七八八,然後就等著赴大西洋的另一端。
有時回想起過往種種,就如同南柯一夢,那種不真實的錯覺一直充斥在周圍。
三月中旬,他就要離開。送行的除了父母還有匆忙趕回來的梁朵朵。舉目茫茫人海,轟轟烈烈過後,也不過甘願做一融入海洋的一滴水。
朵朵哭紅了一雙兔子眼睛,哽咽著:“你怎麼瘦成這樣了?真難看,難看死了。”
唐穆的確瘦了,臉頰上的肉被削下去一截。
“開春寒氣太重,大病了一場。”病來如山倒,病去抽如絲。他笑得風清雲淡。
“宋禹也瘦,瘦得更厲害。”她哽咽的說不出話來,“……怎麼會變成這樣?”
怎麼會變成這樣?他也想知道。
“濕氣重時他的舊疾容易複發,你幫忙顧著點兒…………有時間多陪陪他,別讓他太寂寞。”唐穆揉了揉她的頭發,“拜托你了。”
梁朵朵點著頭,泣不成聲,一臉是淚。
和父母擁別。入閘時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人就站在候機亭的玻璃牆外。倆人隻對視了一眼,然後同時錯開視線,一同轉身。
但就在調頭那一刻,這些日子麻木不仁的眼睛如同突發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很丟人。可是停不下來。
停不下來的,還有鋪天蓋地類似悲傷的情緒。
即便已經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