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話 有花堪折直須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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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誌不斷回想起鳩目從門內走出的瞬間。
染紅的和服,赤裸胸膛上的血跡,滴血的刀刃。
張牙舞爪的昆沙門天揮起矛紮透自己的胸膛。
夢到這裏為止,源誌猛然睜開雙眼。
一望無際的蔚藍天空中,漂浮著若有似無的幾朵薄雲。
和泉安靜地坐在他身邊。
房簷下的風鈴時而叮當作響,流動的微風在房間中打著旋。
源誌下意識抓住和泉的手。
轉頭看他,和泉輕聲問道:“要喝茶嗎?”
源誌爬起身,點了點頭。
接過和泉遞來的茶杯,淡淡的清香彌漫在鼻息間,源誌伸手抹去自己額上的汗珠,坐在和泉身邊。
“看到那種事,你……不怕嗎?”
想了想源誌所說的“那種事”,和泉帶些顧慮地答道:“大概、怕吧。”
“卻能夠看似不在意般帶過去……嗎?”源誌側身凝視著他,“可說你是很有膽識的人?”
和泉隻是困惑地與他對視。
整個下午,源誌就這麼與和泉有一句沒一句地交談著。平靜如水卻不令人感到焦躁抑或不耐煩,和泉的沉靜不隻在於不苟言笑,若是能夠體會,那種輕淡就宛如一股山石間潺潺流淌的細流。
待高永來叫他們去吃晚飯,窗外已染透了半邊的晚霞。
飯桌上,高永忽然問道:“和泉,浩之沒有對你做出什麼吧?”
“沒有。”和泉如實搖搖頭。
“我聽他說你很有膽識什麼的,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呢。”高永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原來鳩目也這麼想,源誌在心中感歎了一句。
“說起來,本莊和夏穗她們人呢?”
高永擺了擺手,“放心啦,浩之帶她們去玩了。別看他那樣,其實突然來了個妹妹他高興的要死呢,而且大和算是咲耶的救命恩人,這會他們大概正在什麼高級料理亭吃晚飯吧。”
本莊能夠與鳩目和睦相處,是再好不過的了。
得知本莊來路上差點被反對派的人帶走,被激怒的鳩目當時就火冒三丈打算找對方算賬,幸虧高永說什麼也攔下了他,不然恐怕現在就不能坐在這裏安心吃飯了。
“要是咲耶能一直在這裏住下去就好了~”
放下竹筷,高永伸著懶腰向後仰倒在和室的地板上,“組裏的事情也快點解決,到時候浩之就是組長,我也算得上是若頭了吧?嘻嘻嘻~”
“你是大姐頭才對。”
伴著這聲低沉的話語,高永身後的拉門被猛然拉開,西裝革履的鳩目出現在門外。
手提大包小包購物袋的本莊和大和則站在他左右。
“啊……!”嚇了一跳的高永趕緊爬起來,站起身迎上去,“你們這麼早就回來了啊?”
“利久你來看~我們今天可是大收獲哦~”
滿臉紅光的本莊和大和一人一邊地將高永架出門去。
不顧他們的喧囂,和泉和源誌依舊默默吃著飯。
沉默地望著這兩人,半晌,止步在門外的鳩目開口問道:
“你們有什麼想要的嗎?”
“沒有。”兩人異口同聲地答道。
“那想做的事呢?”
抬頭看了鳩目一眼,“沒有”,兩人再次不約而同答道。
“……有了告訴我。”
大概是被他們的態度惹得有點尷尬,鳩目轉身合上拉門。
“其實我想環遊世界。”
鳩目走後,和泉自言自語似的這麼說道。
“……等到賺了錢之後,”源誌放下飯碗,說道:“一起去吧。”
和泉驚詫地瞥他一眼。
“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源誌尷尬地將視線轉向一邊。
和泉微微眯起眼睛,“隻是沒想到你會說這種話。”
“那是我想說的。”
源誌退後幾步靠在牆邊,捧著一杯茶悠然喝著。
和泉默默地吃完了最後一口,就靜靜退到源誌身邊。
源誌憑直覺認為現在和泉的心情很好,忍不住問他:“你要不要試著笑一下?”
和泉側過臉直直地盯著他,片刻,又將頭扭向一邊。
“……可以了嗎?”
和泉的耳根微微泛紅。
“誒?”
“剛剛的笑。”
“……我可以說實話嗎?”源誌覺得有些脫力。
低頭注視著地板,和泉默默地點頭。
“就我看來的話……你的表情沒什麼變化。”
幾個月來第一次跟他談起這件事,說實在的源誌當下還在擔心萬一這對和泉來說是禁語怎麼辦。
將頭埋進膝蓋間,和泉以幾乎聽不到的聲音的聲音回了句“這樣啊”。
一陣令人不耐煩的沉默。
“受到打擊了?”源誌仰頭望向天花板,一邊伸展開手腳半躺了下來。
“有點。”
縮成一團的和泉看起來就像隻貓似的。
源誌忍不住這麼想著,拉開他抱在一起的手臂,輕輕喚了聲:
“和泉?”
聽到他突然改叫自己的名字,和泉睜大眼睛抬起頭來。
“現在,你是在驚訝,對吧?”
意識到他隻是想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和泉試著重新縮起身子,然而被源誌注視著,使得他放棄了這個念頭,默許了源誌的說法。
“……表情什麼的都不重要,我能看懂你在想什麼就好了。”自言自語地說著,源誌向和泉靠了靠,“該怎麼說呢,你……”
俯看靠在自己肩頭的源誌,和泉靜靜地等他說下去。
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停頓了幾秒,源誌裝作若無其事地接著說道:
“你啊,出乎意料的可愛呢。”
“你臉紅了。”和泉如實回複他。
源誌則閉口不再言語。
天熱的緣故,夜晚難以沉沉入睡。子夜時分,不知不覺醒來的和泉察覺到源誌不在身邊。
迷迷糊糊地盯著空下的棉被,許久,和泉揉著眼睛站起身,走出房間。
想著去廚房倒水喝,途徑庭院前的走廊時,低低的說話聲若有似無地傳進和泉耳中。
“……我們就還是像以前那樣吧~”
啊,這個是大和的聲音。
和泉下意識停下腳步,默不做聲地靠在一旁的木製梁柱後。
“但是我覺得已經沒辦法了。”
聽到源誌的聲音時,認為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情人吵架,和泉正打算離開,大和的下一句話又令他止步不前:“那我們幹脆結婚吧!”
源誌沒有立刻回答。
不知怎的和泉覺得今晚的月色泛著寒氣,在庭中再度傳來低語之前,他轉身快步離去。
待和泉端著茶杯回房,源誌已經重新躺好。
“櫻城。”
“我在。”
自剛才起源誌就背對著他,聽來聲音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似的。
和泉麵向他,正坐在地上。
“你要結婚了嗎?”
聽言,源誌怔了片刻,後以極低的話音反問道:
“你認為我跟結婚比較好嗎?”
“我不知道。”
源誌緩緩轉過身來,“我不會結婚的。”說著一手撐起身體,一手拉住和泉的的手臂將他攬入懷中。
“茶。”
撒到棉被上了。
和泉困擾地靠在源誌胸前。
把和泉手上撒空的茶杯放到一邊,源誌順勢翻過身,將他壓在身下。
這是什麼新的寢技嗎。和泉想這麼問他,視線穿過源誌直直看向天花板。
看起來好高。
眼前飄過幾縷源誌的碎發,同時嘴唇上傳來不可思議的溫柔觸感。
覺察到那應該是吻一類的存在時,源誌就那麼重重地側身壓在他身上,雙臂緊環住和泉的肩膀,闔上眼。
“晚安。”
源誌溫柔地耳語道。
聽著他的呼吸聲逐漸平穩,和泉長久地仰望著一成不變的天花板。
次日,和泉早早就被吵醒。
高永和源誌不知為何來回進出房間,咚咚作響的腳步聲實在令人無法忍受。
“利久?”
掛著兩個深重的黑眼圈,和泉無精打采地從棉被中爬出來。
高永抱歉地笑了笑,“雖說有些倉促,但是我想你們今天就回去比較好,櫻城也答應了。”
源誌沉默地點頭應和。
“為什麼?”和泉表情呆滯地望著堆在一旁的特產和行李包。
“該怎麼說呢……”高永歎了口氣,“組裏的事惡化了,最近可能會有大動蕩,你們在這邊會不安全。”
“本莊和大和呢?”
“咲耶也被卷入事件了,暫時還得在這邊呆一陣子,夏穗她是說想留下來陪咲耶。”
露出“這樣啊”的表情,和泉看向蹲在一旁收拾行李的源誌。
一心認真地整理著背包與特產的提袋,源誌並未注意到和泉的視線。
心中好像有些什麼落地了,和泉將目光轉回高永,輕鬆地揶揄他道:“那她們在這裏的時候就拜托你照顧了。”
“安心啦,再發生上次那種事我就切腹謝罪。”
高永親昵地揉了揉和泉的頭發。
和泉像往常一樣眯起眼睛,縮了縮身子。
暗地裏留意著和泉與高永間的一舉一動,源誌一言不發地背過身去。
一路上,兩人依舊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些不能再平淡的話語。
然而確實有什麼改變了。
究竟是從哪裏從何時開始的呢,禁不住這麼去想的時候,就會擔心是不是從最開始的部分就不同以往,而變得膽怯。
盡管如此,誰都沒有說出口。
走前被本莊千叮萬囑一定要按時完成原稿,一到家和泉就借此鑽進書房,直到源誌敲門提醒他晚飯時間到了,和泉才放下工作,同源誌一起坐到飯桌邊。
“還是你做的東西好吃。”
聽和泉突然這麼說,源誌放下竹筷,抬眼看他,隨即噗嗤一聲笑起來。
和泉不解地歪著頭回望他。
“你是小孩子嗎?”說著源誌伸手擦去粘在和泉嘴邊的炸蝦碎屑。
和泉眼神慌亂地低下頭去。
“害羞了?”源誌一手撐在木桌上,嘻嘻笑著。
一個勁將臉埋進湯碗裏,和泉悶聲回他一句“答對了。”
“你這家夥太可愛了吧。”
“比大和還?”一邊小口小口喝著味噌湯,和泉偷偷瞟源誌一眼。
先是一驚,源誌止不住地笑道:“是是。”
和泉卻生氣般埋下頭不再理他。
“老師,我決定老師的這本書完成之後就辭職。”
聽到本莊在電話那邊這麼說的時候,和泉一瞬間不知道要怎麼反應才好。
剛從庭院裏回來,看到和泉發愣的模樣,源誌上前從他手中接下話筒。
“……是,我會對他說明的。”
該說是受了很大打擊、還是感到不可思議呢,那個熱衷工作的本莊竟說準備辭職,這種事和泉從來沒想過。呆呆望著源誌講完電話,和泉仍舊在考慮著本莊的事,而聽不進外界的聲音。
“……和泉!”
直至聽到有人喚自己的名字時,和泉才停下思考。循著聲音望去,源誌困擾的表情映入眼中。
和泉下意識垂眼凝視著地板。
“你在消沉什麼啊?”雙手搭在和泉肩上,源誌俯下身與他視線平齊,勸慰道:“本莊是因為想留在鳩目那邊,與難得的家人一起生活才有這種打算的。而且你想想,她現在已經是公開的黑道大小姐了吧,這種身份出來工作也很不方便啊。”
“是這樣?”
和泉怯怯對上源誌的視線。
無奈笑了笑,源誌輕輕用指尖圈著和泉耳後的短發,點了點頭。
“下次先把別人的話聽完,免得又一個人陷入奇怪的思考回路。”
被一語中的,和泉不由得又低下頭去。
“好啦,抬頭。”
即使源誌這麼說,和泉依然固執地盯著地板。
見狀,源誌惡作劇地湊到和泉耳畔,“再不聽話我就把你最喜歡的蔬菜汁通通丟掉!”
“我才不是小孩子……!”
和泉慌忙想反駁他的說話方式,正被源誌逮個正著。
輕覆上的薄唇一如那晚般溫柔,不可思議的熱度宛若夏風般拂過。
時光緩緩流淌著、流淌著,忽而停滯不前。
庭院裏被風吹動的樹葉沙沙作響,午後的陽光透過通明的玻璃門投在客廳的地板上。
明晃晃地刺眼。
和泉閉上眼,一道淚水沿著姣好的臉頰曲線緩緩滑下。
“怎、怎麼了?”
看著源誌頓時手忙腳亂的樣子,和泉沉默地低下頭,用手背擦去眼淚。
自本莊那通電話之後,和泉就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勤奮工作。
每天早早就窩進書房裏寫稿,深夜才回房睡覺。
看到他這麼勤奮,想必本莊會很欣慰的。抱著這種想法,源誌一開始隻以為和泉是突然覺悟了而已,而後漸漸察覺到和泉吃得越來越少,睡眠不足而麵色越發蒼白,甚至幾天都無暇與他說上一句話,源誌不由得擔憂起和泉的身體狀況。
和泉卻變本加厲,有時工作到天亮才匆忙小憩幾個小時。
源誌有時會想用強硬手段糾正和泉的廢寢忘食,然而每次看到他執著的模樣就打消了這念頭。
若是知道之後的事,源誌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優柔寡斷——
一天清早,和泉吃完飯又要上樓去時,突然顫抖著跪倒在地上。
源誌當即丟下手中的碗盤衝到和泉身邊。
臉色蒼白地撐起身體,和泉喘著氣回他一句“我沒關係的”,又倒了下去。
“你振作一點!”說著源誌扯下圍裙,抱起縮成一團的和泉衝出門外。
就像受到驚嚇的小動物似的,和泉顫抖著瑟縮在源誌懷中,被額上沁出的汗珠沾濕的幾縷頭發貼在他毫無血色的臉頰上。胃中翻江倒海的疼痛一波又一波洶湧而來,為了不叫出聲,和泉用力地咬緊了下唇。
源誌覺得自己從來沒這麼拚命跑過。
‘隻要稍慢一步,懷中這像貓一般的家夥就會消失不見。’
心中有個聲音這麼說著。
直至將和泉送進附近醫院的急診室後,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源誌依舊覺得自己的手腳在顫抖。
診斷結果是壓力性胃潰瘍。
被醫生訓斥為什麼不早一點帶他來,運氣不好的話已經胃穿孔了雲雲,不時瞄和泉幾眼,源誌心不在焉地聽著醫生的話。和泉就保持著縮成一團的姿勢,蜷在病床的一角沉沉睡著。
想問他為什麼要忽然勉強自己,到這一步還試圖忍著疼痛熬過去,源誌毫無預兆感到了害怕。對不顧一切、拚命去做事的和泉,感到了沒由來的恐懼。
以為他是跟自已一樣的,然而某一天他獨自走上了另一條路。
不想和泉改變。
一點點都不要。
坐在臨窗的病床一側,源誌頹然靠著床沿,時而凝視和泉的睡臉,或是轉頭去仰望一成不變的天空。
源誌這時才發覺,和泉倒下的話,自己就不知道要做什麼好了。
明明沒必要一直守在他旁邊,一想到他醒來時第一個看到的人會是自己,就覺得等下去也沒什麼壞處。
映在溫煦的陽光中,和泉的睡顏看起來柔和得多。飴色的發絲隱約閃耀著淺金的光澤,人偶一般的蒼白皮膚漸緩了些血色,纖細的睫毛在眼瞼上落下淡淡的影子。
源誌覺得和泉隻有這種時候才會像他本來的樣子,而平時的他就像隻冷漠卻虛張聲勢的貓。
不是結果是孤獨,而是原因是孤獨。
害怕與什麼人接觸,害怕去依賴什麼人,害怕讓什麼人成為自己不可或缺的存在。
像個膽小鬼一樣,瑟瑟發抖著,縮在自己為自己建造的小房間裏。
跟自己一樣。
源誌又想起那一晚的事。
晚飯後被大和抓到空隙,硬要與他約在子夜時分的庭院見,說實在的即使現在事情已過去了幾個月,源誌仍對當初被拋棄的事實耿耿於懷。迫於大和的固執而答應了她的要求,源誌卻並不準備對她多說什麼。
之前就不怎麼在乎女人的事,會跟大和在一起隻是因為她首先提出了交往的請求。源誌一直秉持著來者不拒去者不追的原則,被告白就接受對他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大概因為大和性格開朗的緣故,兩人竟出人預料地交往了一年以上,到後來住在一起也無可厚非。然而在一起再久,源誌對於大和的感情依舊超不過好朋友的範疇,而當源誌漸漸開始習慣她的存在並試圖說服自己要付出與她對自己等同的愛時,大和卻忽然丟下一句要回老家結婚,就消失了。
大和離開的那個早晨,起床後發現自己身邊空無一人,源誌至今對那種無可名狀的糟糕感覺記憶猶新。
其實源誌知道自己所希冀的並不是大和或別的什麼女朋友,而是一個與自己不離不棄的存在。位置擺好了,誰來坐於源誌都無關緊要,隻要不讓它空下來。
本來不該是這樣的。
從被迫輟學的那一天開始,什麼都改變了。無論本人願意與否,生活的鎖鏈隻是一如往常環環相扣,在被鎖在牢籠中抑或沿著軌跡走向正路中,源誌選擇了前者。
他記得高中時看到和泉那冷漠的眼神,當時他隻是跟眾人一樣認為和泉太過孤僻。當某一天他站在鏡前發覺到自己也是同樣的眼神,心中已經模糊了的和泉的存在忽然變得深刻而沉重,從此再也無法忘記。
直到多年之後,當他再次與和泉相遇,看到和泉依舊毫無改變的那一瞬間,他聽到心中那座塵封的輪盤再次緩緩轉動起來的聲響。
和泉的存在變得越來越重要。
源誌不討厭這種微妙的變化。
即使當下大和回來了,源誌卻幾乎不再被擾亂,隻是抱著趕快解決事端的心情,或許這樣是對大和失禮了,而正如他過去對她所做的種種,源誌沒有感到抱歉或是有哪裏錯誤。
若對和泉這麼解釋的話,他說不定會麵無表情地告訴自己要對女性溫柔一點。
源誌站在沾了夜露的灌木叢中,想著這一點而微微勾起笑容。
“見到我果然還是會開心吧~”
遠遠看到他的笑容,大和揮著手從回廊的一頭跑進庭院。
源誌想說那不是為她而笑,又想了想還是作罷。
“你找我出來什麼事?”
“什麼事~”大和故意拖長了語尾,“我好不容易跑來找你,可是你居然都無視我。”
“你來找我做什麼?”
按說她現在該在哪家做新婚妻子才是,卻一路追前男友到了這種地方,光是聽來就夠詭異了。
一陣不好的預感頓時湧上心頭。
大和則證實了他的預感:
“我跑回去結婚是爸媽逼我的啦,說是為了家裏那點生意什麼的,結果新婚才幾個月,對方家裏就因為經營不善破產了,這不是對家裏完全沒幫助了嘛,我是想這樣結婚的理由就不成立了,所以就趕快來找你了啊~”
“你是說跟我複合?”
雖說大和的遭遇值得同情,不過源誌還沒天真到想與她再續前緣。
大和開朗地笑著,點了點頭:“你不是也沒找新的女人嘛~那就是說還沒忘了我啊~我們就還是像以前那樣吧~”
“但是我覺得已經沒辦法了。”
說來這可能是源誌第一次拒絕女人。
大和卻毫不氣餒地靠了上來:“那我們幹脆結婚吧!”
聽到“結婚”這兩個字,源誌一時間有點脫力。
都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對她說明好了。
正當源誌為怎麼組織語言而困擾時,另一側的回廊中傳來了愈行漸遠的輕微腳步聲。
想著剛才的對話該不會被別人聽到了,源誌禁不住皺起眉頭:“夏穗,我們已經結束了,現在隻是朋友而已,以後也是。”
說完這句話,源誌匆忙對她道了聲晚安就離開了。
趕回空無一人的房間時,源誌意識到剛剛經過庭院的人就是和泉。
雖說他自覺沒說什麼會引起誤會的話,不過還是忍不住擔心和泉聽到了哪一部分。就這麼揣測著和泉現在的心情大剌剌地站在房間正中也不是回事,於是源誌鑽進棉被,靜靜等著他。
沒想他回來後問出口的第一句話就是“你要結婚了嗎”,源誌差點想說自己心髒不好經不起折騰。
“你認為我跟結婚比較好嗎?”
比起跟他解釋清楚,源誌更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不知道。”
和泉的語氣聽來與往常一般平淡。
“我不會結婚的。”
源誌撐起身體,轉過身來。
皎白的月光投在兩人身上,拉扯出長長的黑影。
正坐在棉被上的和泉看來在想著什麼似的,既說不上愉快,也不算是憂鬱。
源誌覺得那種感覺形容起來更像是可憐,可憐而惹人憐愛。
身體更快一步,源誌伸手將他拉入懷中。
靠在源誌胸前,和泉隻小聲咕噥了一句“茶”。
明天高永看到棉被上的茶水痕跡一定會念叨個不停,就算如此源誌不想就這麼放開和泉,順勢翻身伏在他上方。
和泉的眼中透出茫然,視線從源誌飄到了天花板。
覺得他這種地方可愛得不行。
俯身在和泉的唇上印下一吻,不可思議的柔軟觸感令源誌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與平靜。
線條纖細的骨骼仿佛用力一捏就會破碎似的,源誌仍忍不住緊緊抱住和泉側身躺下。
“晚安。”
今晚一定會做個好夢。
將頭埋入和泉的頸窩中,源誌微笑著闔上雙眼。
源誌覺得現在這樣就好。
哪裏都不要變,等待時光慢慢流駛就好。
然而和泉讓他意識到永遠就像聽起來一樣遙不可及,總有一天兩人中的一人會漸漸擅自變得陌生,與其懷揣著不安等待那一天的到來,不如在那之前就想辦法讓這種微妙的變化停下來。
源誌知道他沒有讓和泉保持一成不變的理由。
也不想與他愈行漸遠。
和泉就在病房睡了整整一天,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的早晨。
源誌正與隔壁的老太太聊著無關緊要的生活瑣事,和泉靜靜靠在床頭,注視著源誌的側臉直到他回過頭來。
“回家了。”說著和泉試圖起身下床,胃部依舊隱隱作痛,也或許是昏睡了一整天的緣故,連腰都使不上力。
“起碼等好一點了再說。”
源誌不費力地把和泉重新按回床上,一邊向剛進病房的醫生打了聲招呼。
看到這邊的狀況,醫生皺著眉頭走到床邊。
“再住幾天觀察一下比較好。”
“我覺得沒有必要……我現在感覺還好。”和泉麵無表情地抬眼望向醫生。
源誌則不悅地反駁他說:“難道你下次想把自己弄到吐血嗎?”
“再嚴重的話真的有胃出血的可能。”醫生在一旁附和道。
沉默片刻,和泉異常堅定地說道:“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我以後會注意一點,但是現在一定要回家。”
聽他這麼說,源誌與醫生相互交換了眼神,隻得無奈地應了他的倔強。
由源誌一一記下注意事項及禁忌,又開了些藥,就同和泉一起慢慢悠悠地散步回家。明明走路時腳步都時而不穩,但和泉堅持說自己還好不必擔心。一回到家後,又一個人鑽進書房裏半天不出來。
醫生一開始就說過和泉是壓力性胃潰瘍。想問到底是哪裏的壓力讓他感到不堪重荷,然而和泉甚至忙到無暇與源誌進行基本的日常對話。
自醫院回來之後,和泉總算能按時吃飯,大都在十二點之前睡覺,但他的臉色隻是越發蒼白,指節或是鎖骨的線條愈加細瘦。借什麼理由都好,源誌一次又一次想阻止他,而和泉隻是麵無表情地從他身邊繞開,默默走進書房。
八月初,本莊預定回來的日子的前兩天,和泉第一次在不是吃飯的時候走進客廳。
在庭院晾衣服的源誌看到和泉縮在沙發一角的身影,當即丟下竹筐衝進來。
“你沒事吧?”
停下搔著哈娜後頸的動作,和泉緩緩抬起頭,望向源誌:“結束了。”
源誌覺得他在笑。
“工作?”
“嗯。”和泉又補上一句,“全部。”
多日的緊張頓時化為烏有,源誌長長籲出一口氣,“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或者,想吃的東西?”
“我想給哈娜買一個鈴鐺,還想吃漢堡肉。”和泉歪斜著身體靠在沙發裏,仰頭注視著他。
淡淡笑著,源誌揉了揉和泉的頭發,“先等我把衣服都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