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漢家宮闕九重天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089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定國親王一府可乘轎行於皇宮,這是先帝所給予的殊榮。我抬手拂開轎簾輕紗,看著前路,天是陰的,給人壓抑之感,也更襯得宮牆深深。不知行了多久,軟轎落了地,我抬首仰望嵯峨的宮殿,“千金閣”三個金匾流光大字懸於殿上——千金公主的寢宮。
帝後高坐於明堂之上,雖神態威儀皇家氣度卻掩不住眼中的焦躁。殿中跪於地的有四人,我一眼便認出了最右邊的是子墨,今日的他從背影看,稍有些淩亂之感,旁邊的為千金公主的貼身侍女,那麼左邊跪地的就是歐陽將軍及夫人了。
爹爹與我上前行禮,皇帝草草揮袖免禮罷便說:“定國親王,”我心裏一緊,皇帝向來喚爹爹二弟的,“朕也不瞞你……今早公主貼身侍女來報,”他沉默了一會兒,馬上卻又一字一頓疾聲道:“歐陽將軍家的獨子,昨夜留宿於此,以下犯上,冒犯公主,罪不可饒!”皇帝決眥欲裂,拂袖而起。
天地之間一片安靜,我耳邊卻反複回響著方才的話,經久不散,明明身在其中卻又仿若看戲,眼前耳中的一切似乎荒誕無比。簾帳後君茗嬛隱約的抽泣聲把我拉回現實,我不去看子墨,而是低斂睫毛,以收複心緒。
王皇後輕拉皇帝的衣角,爹爹腳步平穩趁機上前道:“皇上可徹查此事?臣竊以為歐陽公子溫文爾雅,不會做出如此苟且之事,再則,為何此事昨晚侍女未報而是今早才報?此事確有蹊蹺,望聖上明察。”說罷再次稽首而拜。
帝後的動作有一瞬的遲疑,片刻之後皇帝真的怒了,“事實既是如此,昨日太子召歐陽子墨進宮對酌,黃昏才散,歐陽子墨未出宮去,而是來到千金閣,嬛嬛熱情招待他,由於天色已晚,侍女便退下了……他明知嬛嬛不日將遠嫁北朝,卻……”說及此皇帝哽咽住了,寵愛的獨女遭遇此事恐怕做父親的都會如此吧。但我腦中此時一片清明,嬛嬛本就仰慕子墨,本就不想遠嫁北朝,此時應該高興才對吧,還是此事會影響和親之事?不對,當世並不是很注重女子的這些,隻要事情不鬧大,一切便好解決。
“可是,這件事北朝來使已知,”爹爹身軀一震,而我已明白了,今日傳召久不入朝堂的爹爹與我究竟所為何事。皇帝聲音平穩了下來,繼續說道:“張使者聽聞此事,甚是震怒,指責我朝蔑視北國,並且,他還說,千金公主也就是嬛嬛,不用和親了,除非……”皇帝深吸一口氣後,沉默了。
王皇後此時方開口,如此時刻仍不失皇後風範,“我聽聞歐陽將軍府與親王府有意結為親家,而卻出如此事端……為了我朝千秋皇統偉業,兩國盛世太平,必定是竭盡挽留張使者,出於無奈和親之人要另換了。”她複歎了一口氣,深重地說道:“思來想去,樂寧郡主最是適合的。”
爹爹身軀又是一震。我不禁苦笑,是呀,定國親王是聖上唯一的胞弟,兩兄弟膝下共有兩女,千金公主君茗嬛和樂寧郡主君茗煙,論血緣親疏,身份地位,夠資格和親的隻剩君茗煙了。帝後皆是明白人,也知道兩府的親事,這才當麵說明白的吧,此時的定國親王又能說什麼,說不樂意?那恐怕是為一己之私而置天下於不顧的大罪。我的目光凝於殿上那尚餘淡淡木蘭香的瑞風呈祥金銅爐上,青煙隱隱,飄渺無痕。
爹爹想上前進言,我卻先他一步跪下了,不顧爹爹的輕喚,我抬頭直視明堂上的帝後,朗聲道:“若以煙兒一人之力換取兩國盛世太平,千秋皇統偉業,也是值得的。”此時,我清晰地看到一直跪地的子墨脊梁一顫。
皇後笑了,“郡主如此識大體,真是我朝之福!”遂麵向皇帝求道:“皇上您看樂寧如此為國,不如封她個公主,不能到了北朝讓他們看不起啊。”皇帝威儀的聲音傳來:“那,煙兒以後就是固安公主吧。”
從那時起,再無無憂無慮的樂寧郡主,隻有要前去北朝和親的固安公主了。
此事已了,退出千金閣時,歐陽子墨回首,便看見茗煙的裙裾拂過長廊,帶出朦朧的清香,卻又仿若一闕決絕的詩篇,於薄綃絲絹相望般的日子裏迤邐而去。茗煙,你心中究竟可曾有我?子墨苦笑,如今即使有,我們又能如何?
一旬之後,張進言帶著我的生辰八字返回北朝,不日,北朝便送來聘書、禮書二書,以及雁、清酒、合歡玲、九子墨、舍利曾等等象征吉祥如意生活美滿的納采禮品,並擇吉日把迎親禮訂到了八月。此時朝堂方知,要遠嫁北朝的不是千金公主而是新封的固安公主。
親王府變得忙碌起來,籌備大婚典儀,而我卻閑了下來,不用出府,不用請安,隻需端莊危坐於房中,等著好命婆為我開臉上頭,等著宮裏年長的嬤嬤教習我新婚儀俗。不斷有人來府上道喜,吉詞美譽塞滿耳朵。相反的是,哥哥每每見我便是歎氣;就連今兮也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似乎很忌諱喊我公主;爹爹時常輕撫我的頭喃喃自語,樂寧樂寧,快樂安寧,她的願望實現不了了。我知道,爹爹說的她是已去了的娘親。
晨昏朝暮,在混亂中如水滑過,低頭便看見幾案上那象征長生子孫的九子墨,偶爾不經意的一抬眼,便見青鳥雙雙掠過屋簷,轉瞬不見。
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茵茵夏日已來。
婚期既定在八月,那辭別父兄的日子即在七月初了。本以為再不會與子墨有所交集,而在離開的前三天裏卻見到了他,是哥哥帶他來的。
依舊是一襲銀白月衫,依舊是一派儒雅風致,他便在此夜晚伴著花樹搖曳、蟲鳴流水,踏月而來,帶著不朽的沉默。我輕啟唇道:“桃花都落了……”
他依舊沉默,轉而又問我心中可曾有過他,我望著他,亦看到他眼中的天崩地陷和彙聚著五湖四海六合八荒的傷痛悲哀。我低斂睫毛,閉眼,“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