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被幕臣們搶回去的，我已經不知曉了。視線裏哥哥的身影漸行漸遠，衣冠勝雪。
    耳邊是誰的驚聲呼喊，我隻是沉沉睡去，從此我的世界裏，沒有哥哥。
    不知睡了多久，被身體的一陣疼痛喚醒。睜開眼，入目是管中憔悴的臉。不想看見他的臉，看見他我就會想起哥哥，想起胸腔裏那冰冷銳利的劍身。閉上眼睛，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
    “小白……”管仲撫摸我的眉眼，“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天地君親師，他是你的天，你的君，你幫他是應該的。”神色冷漠，我裝作沒有看見他痛苦的表情。
    “小白……”
    “你走吧，回到你的主子身邊去，我不需要你。”不想再說話，我背過身去。侍者攔住管仲，將他驅出帳外。
    我閉目，幹澀的眼睛流不出一點淚水。
    從今天開始，公子小白不再哭泣；從今天開始，公子小白不再有哥哥；從今天開始，公子小白要為了王位而活。那個單純的，總是跟在哥哥身後的薑小白已經死了。
    也許是因為建立了新的意誌，我意外地拚著孱弱地身體熬過了那可怖的致命傷。
    我重新集隊出發，趕赴回國，我要搶在哥哥前麵回去。
    我知道哥哥不會輕易放過我，果然他派人來刺殺，隻是我沒想到，來的會是管仲。
    這或許是我的機會……
    管仲不僅武藝出眾，帶兵也很有一套，我的軍隊很快在他的打擊下潰敗不堪。慌忙逃竄下，我和眾人失散了，隻有管仲還緊緊跟著。我騎在馬上，回頭看他。他拉開弓，力道大得將弓身繃緊，我在遠處都感覺到了上麵尖銳的殺氣。
    他要殺了我。
    他的主子，公子糾要他殺了我。
    我對著他微笑，我知道他一直一直看著我。我笑的很開心，一如每次我看見哥哥的時候，隻可惜那笑容已恍若隔世了。
    管仲手一抖，長箭斜斜掠過我的帶鉤破空刺去。我上身把持不住搖晃著，險些墜下馬。
    “小心！”管仲大吼。
    這個傻瓜啊……
    和曾經的我一樣，隻會一心付出的傻瓜，我不禁對他心中生憐。
    如果我能活著登上王位，我就來找你，到時候我們試著在一起看看吧。
    張開嘴，無聲地對他說話。
    “小白！”他一臉焦急，似乎有很多話想對我說。
    我不知他是怎麼和哥哥稟報的，後來的路上並沒有遭到太多阻擊，大多也是不小心被地方上的鬥爭卷進去而已。
    在高俁和他的家族幫助下，我竟然搶先回到了國內。而哥哥還在從魯國歸來的路上。
    國內大家族的支持讓我順利登上王位，哥哥師出無名，隻有無奈接受。
    成王敗寇，自古以來亙古不變的道理。
    手裏攢著大臣聯名上書要求誅殺哥哥的文案。
    哥哥的性命竟然懸在我手裏，嗬嗬，多麼諷刺啊。
    哥哥啊，你可曾想到會有今天？
    我笑的淚水肆意，朱筆一揮按上禦印。我知道，從此，我就真的沒有哥哥了。
    哥哥的樣子在我腦海中翻騰，驚采絕豔，舉手投足間風華奪目。姑姑說我風姿綽約，清逸優雅，可我知道，比起哥哥來，我簡直就是一隻鳳凰邊上的灰鳥。可是這樣的哥哥，要死在我手裏了。
    魯國不敢忤逆我，當即處決了哥哥。
    事情就這樣了結了，除了管仲……
    他不願回來，一心要陪哥哥一起赴死。
    看著他義正言辭的來函，我除了笑不知道還能露出什麼其他表情。
    最後的最後，還是隻有薑小白一個人……
    每天渾渾噩噩地過著，忽然得知，管仲要回來了。
    鮑叔牙看不下去，寫了封信去魯國，借口要親自處決管仲，將人悄悄接了回來。
    在寢宮見到管仲，我愣住了。
    他看上去蒼老了許多，原先身姿挺拔，並不顯老，看上去倒和哥哥差不多大。現在很狼狽，兩鬢初初有了幾絲斑白。
    “為什麼不願意回來？”我依然介懷這個問題。
    “我君已死，不敢苟活。”
    “那我呢？”忍不住脫口而出。
    他顫抖怯懦，“小白……”
    眼淚流下來，我還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流眼淚了。
    “叔牙說你喜歡我，我嘴上說不信，心裏其實很歡喜。我寫信要你回來，你卻寧可客死魯國。哈，原來是叔牙會錯意，是我自作多情了。罷罷，你既無心我便修，我放你走……”扭頭就走。
    管仲急急奔過來攬住我的腰。
    “不，不是的。我沒想到你會對我……我……”他語無倫次。
    我停下腳步，靜靜聽他說話。
    “我很早就知道你了……”他深吸一口氣，慢慢說道：“公子糾……偶爾會對我提起你，他的弟弟……”
    我跟著他的話陷入回憶。
    “後來見到你，小小的粉嫩的孩子，跟在主上的身後疊聲叫著哥哥，那時我就很羨慕你的哥哥，可以被你用這樣的目光追隨，那個時候起……我就已經喜歡你了……”
    回身撲在他懷裏痛苦，“笨蛋！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那麼喜歡公子糾，我……所以當主上死了的時候，我就準備跟隨他一起去了……”
    “笨蛋！笨蛋！”
    我在他胸膛上又敲又打，淚流滿麵。我差點失去他了，這個認知讓我無比驚慌。
    “小白……”他抬起我的下顎，漸漸靠近。
    相觸的嘴唇甜蜜得讓我忍不住呻吟出聲。
    是年，管仲拜相，傳為一段佳話。我坐在龍椅上看第一列的管仲，微笑。腰間的承影輕了稍許，附在劍柄上的孿生劍含光，現在正別在管仲的衣襟內。
    姑姑，侄兒終於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了。我一定會過得很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