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心亂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7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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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直到華彥平被杜若趕回家,杜若也沒有透露一點他看到的東西。
    不僅是因為這件事情的匪夷所思,而是……自從看到慕容子桐的那個倒影,杜若心裏就有種奇怪的感覺。
    他想起華彥平最初說的,這鏡子可以照出幻化的假象。直到那天晚上,杜若仍像前一天一樣握著慕容子桐的手躺在床上,他也還是心亂如麻,不停的在思考這個問題。
    這能說明什麼呢?說明慕容子桐其實是另一個杜若嗎?這怎麼可能呢?
    又或者是,因為慕容子桐是吸了杜若的血才變成人的,所以碰到杜若他臉上的血痕就會消失,甚至連影子也變成杜若了?
    可是,明明在鏡子裏,慕容子桐還是慕容子桐,杜若還是杜若,並沒有出現那種奇怪的現象。
    總不會是自己看花眼了吧。
    杜若搖搖頭,那盆水雖然渾濁肮髒,漂浮著很多沉澱物,以致於映在水麵的影子也模模糊糊,可以說隻能看到個大概。但是看到水裏倒影的那一刻,心裏的震驚是騙不了人的。杜若好歹也看了自己的臉看了二十幾年,隻憑一個輪廓就能認得出是不是自己,又怎麼可能看錯?況且慕容子桐那張透著冰冷的總是毫無表情的臉,雖不至於多麼讓人一見難忘,但也不是那麼容易和其他人混淆的,又怎麼會把他和自己看岔呢?
    一切幻象,皆因執念癡念而生。
    想著華彥平說的那句話,杜若轉頭看著夜色中身邊那人反射著淡淡光華的沉靜臉龐。
    你又是因什麼執念而生的呢?
    杜若第一次覺得慕容子桐在他身邊的一切事情,也許……都不是偶然。
    其實從一開始,杜若都隻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在看待整件事情。即使那個瓷器是他拿到,慕容子桐在他家裏出現,甚至沒法變回去的慕容子桐必須被迫跟他整天呆在他家裏,習慣之後,他也不覺得有太大的問題。也許他潛意識裏就覺得,這瓷器裏有個“鬼”,是必然的事情,就算不是他,也會是另一個人發現,隻能說他運氣好,無意中就遇到了這麼個驚世駭俗的靈異事件,昨天夜裏他還曾經偷偷樂過,覺得自己這是中了普通人絕對中不到的大獎。但是看到那個倒影之後,杜若覺得自己有些心慌了。
    為什麼是自己,為什麼偏偏是自己?為什麼這一切事情,都好像有意無意地在指向他。
    他覺得自己說不定……和這個莫名其妙的鬼有著什麼關聯,隻是他不確定,也不敢確定。他時而覺得是自己想多了,時而又覺得事情似乎沒有這麼簡單,心裏亂成一團,理不清頭緒,也說不清是怕還是憂。
    這個人,他為什麼會出現,為什麼會留在這兒,為什麼會幾次三番的讓我震驚,讓我覺得心裏的那種感覺,越來越異樣……
    慕容子桐,你和我……究竟有著什麼樣的關係呢?
    第二天杜若一大早起來就開始打開電腦查資料。瓷燈的照片已經被他傳給了幾個對古文物頗有研究的專家教授,他自己在網上看一些舊刊的報道。不過他的搜尋方向已經變了,不再是瓷器的鑒賞研究,而是古董上發生的靈異事件。慕容子桐的存在已經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就算是再怎麼詭異和難以置信,那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杜若想找的是這種事情一般是什麼情況下出現。
    西方的關於古董的傳說無外乎就是兩個主流,一個是宗教,比如聖杯啊聖器什麼的,另一個是詛咒,比如什麼法老王的詛咒之類。而中國的古物靈異事件,也是兩種說法比較主流,一種就是古物有了靈性,成了妖,這種在一些玉器青銅器上比較常見。還有一種就是冤魂附身,這是最常見的,也是他們雜誌社最喜歡弄的古物噱頭之一,一般來說在字畫、古鏡上比較多。
    杜若在網上瀏覽那些五花八門的靈異探秘、驚險尋蹤,越看越無聊。很多報道一看就是假的,他這個做雜誌的對那些炒作手段也算熟悉了,那些誇張的描寫在他看來簡直就是侮辱讀者的智商。什麼寶石項鏈碰到就會死,一死就死了好幾百人,什麼泰坦尼克號的沉沒是因為船上運送了埃及公主的屍體……這種莫須有的報道一千篇裏也不見得會有一件是真實的,根本沒有參考價值。而現在有一個真實到不能再真實的靈異人物就坐在他身邊,可是他卻不能在網上隨便發個帖子就嚷嚷我家出了個鬼。沒有媒體會相信,也不會有任何人來研究。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這世間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又有誰能真正看得明白呢?
    杜若無奈地長歎一口氣,捏捏坐了一下午都快僵硬的脖子。
    一抬頭看見慕容子桐像個木頭人一樣坐在沙發的一邊,頭略垂著,長發遮住半邊臉頰,靜靜地看著杜若所在的方向。雖然杜若知道他其實沒在看自己,但是對著這麼一張布滿恐怖痕跡的臉好幾個小時,心裏還是忍不住發毛。從午飯後起坐在這裏,他就一聲也沒出過,姿勢也絲毫沒有變換。杜若簡直要懷疑他的骨頭會不會鏽掉,如果他也有骨頭的話。
    “我說……”杜若煩躁地抓抓頭發,碰碰那人的手臂,以吸引他的注意力好讓他知道自己是在對誰說話:“你能不能隨便幹點自己想幹的事情,你老是這麼一動不動地坐著,我……我覺得特別奇怪。”
    慕容子桐終於做了好幾個小時的枯坐之後的第一個動作,就是轉頭看了他一眼。在他動的那一瞬間,杜若還是從心底裏感覺到一種好像是看到一個人偶突然移動起來的驚悚感。對於一個可以一整天都紋絲不動的人來說,他的每個突然的動作都顯得那麼突兀和詭異,就跟看到一塊石頭或者一根木頭動起來看向你的那種感覺無異。
    隨後慕容子桐微不可見的點點頭,一言不發的站起身來,四處看了看,停頓良久,似乎是在很認真的思索自己想幹點什麼。杜若看得腦門冒汗,覺得自己似乎是給他找了個特別大的難題在故意為難他一樣,一種彷佛是在欺負別人的犯罪感油然而生。剛想開口說“算了你還是坐著吧”,就看到慕容子桐抬起腳來,一步一步地走過客廳,慢慢挪到臥室裏去了。
    咦?杜若這下更覺奇怪了。他去臥室幹什麼?臥室的窗外就是一片樓房,又沒有什麼景色可看。而且杜若的臥室不大,一張床一個衣櫃就放滿了,再沒其他東西,難道有什麼能對他產生吸引力?
    杜若在桌邊傻坐了一會兒,覺得好像比剛才更煩躁了。
    ……那是必然的,對於像杜若這麼心裏藏不住事的人來說,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在他自己的臥室裏幹著他不知道的事,比起一個惡鬼站在他麵前張著血盆大口準備吃掉他還讓他覺得心裏癢癢的難受,好像有個小貓爪子在肚子裏撓啊撓。
    杜若慢悠悠的站起來,走到電視旁邊的飲水機接了杯水,然後趁機向臥室裏探頭探腦的窺望。可是畢竟角度有限,杜若看來看去也沒看到人。喝了一口水,杜若想,我可以裝作要拿東西進去看看,這樣也沒什麼的吧,應該不會被他發現我是故意進去偷看他。這樣想了以後,杜若就心安理得了,端著水杯就一臉坦然的走進臥室去。
    不過進去之後看到慕容子桐的第一眼,杜若的一切坦然就煙消雲散了。
    隻見那人像挺屍一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緊閉著,也不拉窗簾,也不蓋被子,臉上血跡斑斕。在窗外照進來的白慘慘的陽光下,乍一看還以為家裏有人被血腥屠殺然後伏屍在床,那一瞬間的視覺衝擊就像一根鐵棍猛擊杜若麵門,打得他腦子裏好像有燃燒彈爆炸了,白光一片。
    杜若愣在臥室門口,完全忘記了什麼自己是進來“拿東西”的,看了眼前這幅奇景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在做什麼?”
    慕容子桐睜眼道:“無事可做。”
    “那你現在這是在幹嘛?”
    “少憩片刻。”
    “這麼早你就困了?”怎麼這人突然有了嗜睡的毛病?
    “並未見困乏。”
    “那你大白天的睡覺?”這也不是睡午覺的時間啊,這眼看都該吃晚飯了。
    “你曾言過,未困亦可安寢。”
    “……”
    杜若懂了,因為慕容子桐“無事可做”,所以就大白天的不困也跑到臥室來睡覺。與其說是睡覺,不如說是躺屍可貼切一點。
    這到底是什麼邏輯啊?!如果他還有邏輯的話……
    杜若第N次發出了這樣的感歎。
    抓抓腦袋,杜若心裏突然有點焦躁,但更多的是無力。雖然這個非人非鬼,很難說清楚到底是什麼的“東西”本尊就在他家裏,但關於那個古瓷燈卻還是毫無線索,一點進展也無。不要說解開什麼秘密,即使是和慕容子桐相處僅僅幾天,杜若就已經感到十分的力不從心。他不知道他從哪兒來,不知道他的來曆,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也完全跟不上他的行為節奏。每天慕容子桐就隻會杵在他旁邊,完全可以像個僵屍一樣的不動不言不笑不寢不食,這讓杜若從心底裏覺得很怪異。他盡可能的說服自己把他當一個人看,可是他沒遇見過有人是這樣的。如果是人,出現這樣的情況要麼是患病所致,要麼是性格使然,這都是有可能的。可是隻要是個人,就總能找到可以跟他交流的法子,失憶的人,你可以跟他陪他一起慢慢的回憶一些過去;智商有問題的人,你可以像對待小孩子一樣照顧他;自閉的人,你可以用耐心慢慢的開導他;即使是個瘋子,你也可以盡可能的找到他興趣所在的地方,然後順著他的話跟他作交流。
    可是像慕容子桐這樣的,杜若真的束手無策。有時候看著他的神情,杜若覺得他像個非常深沉的人,一副看淡世事的樣子,有一種似乎什麼都筋在把握之中的超凡脫塵。這種錯覺讓杜若常常高估了他,甚至覺得慕容子桐天天跟著他是不是很悶很無聊,因為看著慕容子桐冷靜沉默的樣子就會不由自主的以為他在思考什麼人生大事。可事實卻是,慕容子桐什麼都不知道,就連普通的生活常識上他也是一片空白,偏偏慕容子桐此人完全沒有一個無知的人該有的態度。每次杜若以為他會,然後很自然地放他去做,結果又看到慕容子桐隻能呆呆站在一旁的樣子,就讓杜若莫名其妙地覺得自己又欺負他了,明知他什麼也不會幹嘛還丟下他一個人,然後開始自我檢討。可是這也不全是我的錯啊!檢討過後杜若醒悟過來,就會非常的煩躁。
    其實說了這麼多,很簡單,杜若就是不能理解為什麼慕容子桐明明這也不會那也不會,卻偏偏不肯放低身段來天天纏著他問:“這是什麼啊?這個怎麼用啊?你在幹什麼呢?我要做什麼呢?我可不可以做那個做這個?”做出這樣乖巧聽話的模樣,反而每天都是一副“你不要打擾我,我很忙。我在思考,你不要跟我說廢話,我懶得聽。我每天陪著你是你的榮幸,其實我有很多更有意義的事可以做的,我隻是勉為其難陪著你罷了”這種死樣子來呢?!
    除了裝B,杜若真的找不到第二個詞來形容他的這種行為。可偏偏杜若知道那人不是裝……好吧,他承認,他也許是真的還沒找到和那個人的溝通之法,所以才會這麼無可奈何。
    看著直挺挺躺在那兒的慕容子桐,杜若就覺得胸口悶著一股氣,憋著憋著,很想找個突破口讓它爆出來。
    “時間差不多了,我要出去買點吃的。”杜若全身繃得硬邦邦的,連帶著語氣也生硬了。
    慕容子桐聞言還是沒有任何反應,隻是看著他,讓杜若知道他聽見了而已。
    幾乎是一瞬間,似乎是想賭氣一定要刺激得慕容子桐有所反應一般的,杜若就聽見自己這麼說:“……你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
    說完這句話杜若就想抽死自己。這是在幹什麼啊!我要帶一個隨時會變身成浴血修羅一樣的怪物出門啊!我腦子被門夾了啊我!
    但是還沒得杜若再把自己說的話“吃了吐”,就看見慕容子桐已經坐了起來,淡淡的回了一句:“也可。”
    “……”
    喂你幹嘛說得一副好像很勉為其難的樣子啊!其實你不用勉強自己跟我出去的真的不用啊!你就乖乖的繼續躺屍吧我求你了!
    可惜當看見慕容子桐已經一副施施然的姿態下了床,然後風輕雲淡的目視著他的時候,杜若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我真是太善良了。杜若做出了結論。
    要帶慕容子桐出門是個大工程,首先就是要對他的外形進行改造,不然杜若就真的要說自己家來了個愛玩COSPLAY的表弟了。這還沒有什麼的,但要是萬一引起個不明群眾的集體圍觀就大件事了。關鍵是這片區十五六歲的小丫頭也不少,萬一紛紛要求合影怎麼辦?要是抓著慕容子桐問他這身衣服是在哪兒買的料子怎麼做的怎麼辦?萬一還揪著慕容子桐的頭發問哇這麼長這麼真手感真好你是在哪家淘寶店訂做的啊這樣該怎麼辦!他最怕的還是別人說他有怪癖,喜歡在家養那啥還玩角色扮演……
    杜若腦內展開一下,就覺得他完全是在自掘墳墓。
    杜若翻了一圈衣櫃,無論哪一件衣服都覺得不能想象可以穿在慕容子桐身上,最後還是翻出一件最樸素的白襯衫來,感覺勉強能和慕容子桐的氣質(其實杜若更想說的是“鬼氣”)相符。找褲子就更頭疼了,因為杜若的衣櫃裏一大半都是牛仔褲,剩下的就隻有西裝褲之類的,杜若真怕慕容子桐穿上牛仔褲會連路都不會走了。扒拉了半天,終於翻出大學時代為了參加班裏的爬山活動特意買的一條米色的棉布長褲,隻可惜等杜若把它拖出來的時候那褲子已經皺皺巴巴像條梅幹菜一樣的了。
    杜若把衣服抖了抖塞到慕容子桐懷裏:“先換衣服,你這身衣服不能出去。”
    慕容子桐不置可否,接過衣服平攤在床上。等杜若關了衣櫃門再一回頭的空當,就見慕容子桐那身長袖及地的白衣已經不翼而飛了,一個渾身浴血的人一絲不掛地站在床邊慢條斯理地翻整著床上的衣服。
    蒼天!
    杜若腿一軟,一下子癱靠在衣櫃門上,差點沒嚇暈過去。家裏有個這樣的……人……心髒不夠好的還真不行!
    軟著一雙腿哆哆嗦嗦的扶著牆走出去,杜若坐在沙發上撫著胸口深呼吸了好一陣才緩過來,更加懷疑自己要帶他出去這個決定是不是愚蠢至極,說不定會他就會因為這個一時腦筋發熱的決定,明天早上發現自己上了報紙頭版頭條,然後再過一天發現自己家被特警包圍了,外麵的大喇叭在喊:“最後一次警告,裏麵的人馬上投降,放下生化武器,主動將你製造的異種生物交出來,不然我們就要進攻了,不然我們就要進攻了!……”
    ……無、妄、之、災!
    這是杜若腦子裏唯一想到的詞。
    在沙發上又這麼滿腦子環遊世界,等到杜若回過神,已經半個小時過去了,還不見慕容子桐從臥室裏出來。
    怎麼回事?杜若心裏直嘀咕。換個衣服至於這麼久嘛,難道他還要梳妝打扮?
    又過了十分鍾,杜若覺得不太妙,有種不祥的預感,那人詭異非常,一不在眼前一會兒就指不定弄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來,實在是防不勝防。這麼一想杜若就坐不住了,過去推開臥室門盡量自然的裝作催促道:“你好了沒有啊?穿這麼……”
    然後杜若又定住了。
    因為那個渾身是血的人套著他的襯衫呆愣愣地站在那裏,聽到他的問話轉過身來,襯衫扣子一顆也沒係上,就這麼敞開著。兩條好像正在滴著血的長腿從襯衫下擺裏伸出來,光溜溜的站在地板上。
    杜若啪的又關上門,在門口瞪著麵前的門板呆站了半天,才仰頭看著天花板,想:我好像應該先給他找條內褲……
    就這麼折騰了一番,總算是換上了正常的衣服(杜若:不要問我扣子是怎麼係的褲子是怎麼穿的……因為視覺衝擊太恐怖所以要一直摸索著人家光溜溜的皮膚來伺候別人穿衣服的人你們傷不起啊傷不起!),看著慕容子桐披在白襯衫上那瀑布一樣的長頭發,杜若意識到這個龐大的工程還遠沒有結束。
    身為一個連給女朋友買化妝品都沒有過的完全不懂得體貼為何物的大男人,杜若不會打理長頭發是必然的,這麼長的一頭頭發更是杜若見所未見,更別說會處理它。杜若先是嚐試著把那團頭發卷巴卷巴團成一團全部塞在毛線帽子裏去,可惜慕容子桐的頭發實在太長,毛線帽子又太輕,頭發卷在裏麵總是帶著帽子往下滑。杜若弄了幾次就累得氣喘籲籲,完全不能理解人類為什麼要留長發!這麼長一頭頭發,多浪費營養浪費血液還浪費勞動力!
    於是杜若掃視屋內一圈,忽然有個念頭冒出來,嘴巴比腦子快的就脫口而出:“不然把你的頭發剪了吧!”
    慕容子桐聞言回頭,一個幽幽的眼神飄過來,一瞬間就把杜若看得脊背發涼。
    慘!這次踩到鬼尾巴了!鬼最能用來嚇人的是什麼?頭發!我居然要剪他的頭發!他會不會幹脆就拿頭發把我勒死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要剪你的頭發……我是說撿頭發你明白嘛?就是把你的頭發從地上撿起來,這樣不會沾到灰嘛是吧?你看這地上多髒啊頭發不撿起來多難洗啊你看你頭發這麼長嗬嗬嗬……”
    杜若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慕容子桐卻還是安靜地站在那裏看著他,一臉的猙獰血色顯得有些喜怒難辨。直到杜若越說越心虛,終於咽了口口水,停止了沒完沒了的語無倫次。
    慕容子桐回過頭去,忽然輕抬起手來,拂起落在肩上的一縷長發,撚在手指間摩挲著。杜若在一旁戰戰兢兢地瞅著他,心裏緊張得攪成一團,看著慕容子桐詭異的動作就感覺到一股陰森森地氣息瞬間彌漫過來,簡直就像是看到毒蛇優雅緩慢地豎起身子,隨時準備攻擊一樣可怕。
    不一會兒慕容子桐鬆開手,任手心裏的發絲飄落,手也再次垂了下去。這個動作就像一個信號,杜若趕緊退後了一大步,心裏直叫救命。慕容子桐卻第一次主動伸手拉住他,回過頭來輕聲道:“亦無不可。”
    杜若張大嘴巴,愣在那裏,隻覺得渾身冰涼,被拉住的手腕抖得要命:“什……什麼?”
    “如若長發確有不妥,削之,亦無不可。”
    “啊?削……削?!”杜若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擺手道:“不不不,不用削,剪短點就可以了。大概……就像我這樣……”
    慕容子桐側著頭看他又是搖手又是撓頭的模樣,不知何故,嘴角竟微不可見的輕翹起來。杜若瞬間呆在原地,怔怔地看著慕容子桐臉上那一個轉瞬即逝的微笑,似有還無,月白色的臉上淡淡浮起一個柔和的神色,如早春的玉蘭花瓣綻開在枯枝灰木之間,那人一身的陰霾戾氣就因著這個淺淡的笑意一刹那間退了個幹淨。杜若望著眼前這人,一時神思恍惚,有種莫名的感覺忽然湧上心頭。
    但那個不知是微笑,抑或隻是一瞬間神色變換而顯露的溫和笑意僅僅是一閃而過,等到杜若再回神時,慕容子桐已經轉回頭去,放開了杜若的手腕,語氣仍像平常一樣平板沉靜:“那便煩請斷發。”
    杜若隱隱覺得,被慕容子桐握過的地方,似乎慢慢地,開始變得溫暖了起來。
    說是斷發……其實放到杜若手裏,就根本毫無技術含量可言。在廚房找了把大剪子,又拿了一塊幹毛巾墊在慕容子桐頸後,在地板上鋪上一層報紙,把凳子放在報紙上,杜若先讓慕容子桐坐下。杜若站在慕容子桐身後將襯衫上的長發一攏,發絲微涼而輕軟的被握在杜若手心,杜若側頭看看慕容子桐,似乎真的不甚在意,才深吸口氣,拿著剪子哢嚓一聲,一束柔長青絲便應聲而落。慕容子桐耳下的頭發披散開來,輕輕落落的掠過慕容子桐長而細的脖頸,柔軟地貼伏在臉頰上。
    杜若繞到他前麵看了看,“噗哧”一下笑出聲來。原來杜若發現自己一不小心就給慕容子桐剪了個民國時期的“漢奸頭”,但微長的頭發散落在慕容子桐削尖的下巴邊上,絲毫不覺得猥瑣頹廢,倒比他長發披散的時候更顯女氣了。
    杜若又幾剪子把慕容子桐耳後略長的頭發也剪去,微微露出耳廓,看了看,似乎差不多了,就不敢再剪了。隻怕待會兒手一抖給慕容子桐剪了個狗啃式發型,那就沒法挽回了,稍微留一點,杜若琢磨著得空還是帶慕容子桐出去好好剪個頭發……當然前提是證明了他可以把慕容子桐帶出去又安全地帶回來的話。
    理了理慕容子桐才剪了的頭發,杜若左看右看,覺得還湊合。又把毛線帽子拿過來,給他戴上。
    慕容子桐瘦削的臉龐一下子幹幹淨淨地顯露出來,襯在深色的毛線帽子下,素臉如玉。發梢短短地從帽子下麵伸出少許貼在脖頸上,細長的頸線勾勒出來,頓時顯得清爽而俊逸。那雙藏在長發陰影中總是透露著一股陰厲之氣的眼睛此刻看來,雖然仍是有些清冷,但眼眸明滅之間熠熠生輝,竟也是目若朗星。
    穿上這一身的慕容子桐,雖然隻是最樸素不過的搭配,但是慕容子桐身形修長,再加上他本身有股冷雋的氣息,顯得整個人都清修而挺拔。比常人過於蒼白的膚色在淺色的衣物裏顯得並不陰冷,反而被淡雅的顏色襯得柔和起來,頗有幾分翩翩君子,溫潤如玉的意思。
    杜若上下打量一番,暗自撇嘴,心想真是人靠衣裝,怪不得大家都說小白臉小白臉,原來就算是個鬼,這麼打扮一下也可以去當那些個小丫頭最哈的什麼偶像什麼美男的了。
    又叮囑了慕容子桐一番,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能放開自己的手,給他找了雙平常外出穿慣的布鞋換上,杜若就拉著慕容子桐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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