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識君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73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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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若被這句話噎得一口氣提不上來,木愣愣地瞪著麵前的人,完全找不到別的話說。
    就這麼麵對麵僵持了好一會兒,旁邊一個平靜的聲音打斷兩人的對視:“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告辭了。今天就這樣吧。”說得好像是他在這兒很平常的做了一會兒客然後現在要回家了一樣。
    華彥平聞言也立刻接話道:“對對對,不早了不早了,我也該回去吃飯了,咱倆一起走一起走……”
    “喂你們兩個……”杜若目瞪口呆的看著華彥平一把拉住蕭莫的胳膊飛速往門口移動,一點反應的時間也不給他。看到他倆打開門就要出去了,杜若才回過神來,一把衝到門口想要把這兩個沒一點義氣可言的人攔下,前麵的蕭莫倒是忽然又轉過身來,把一個東西塞到杜若伸出去抓他們的手上:“對了,這個是我名片。有空聯係,再會。”
    杜若一愣神,就這一秒鍾,華彥平已經以摔跤選手的姿勢把蕭莫一把甩出門去。待蕭莫一個側翻穩穩站到門外的走廊上,華彥平隨即一個狠拍把門關上,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堪比武林高手。
    “杜子,你好自為之啊!!!”
    緊閉的大門後還能聽見華彥平的這句話和著噠噠噠的跑步聲迅速遠去。
    “靠,這兩個人,搞什麼啊?!”杜若呆立在門口,手裏還捏著蕭莫塞給他的名片。等到轉過身來,抬頭一看,那個白衣黑發的人站在客廳的中央,日光燈下,冷冷的看著他,滿臉的斑駁血痕在燈光之下散發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氣。
    杜若恨恨的把名片摔在茶幾上。“好自為之?!之個屁啊!說走就走,還是不是人啊你們!把這個爛攤子丟給我,我,我……”
    杜若抓抓頭,實在不敢當著那鬼的麵說出什麼過分的話,雖然似乎對麵那個鬼對他說的話一點反應也沒有。杜若抬頭瞅瞅那人,那人也正看著他,又這麼對視了好一會兒,杜若終於像是認命一般的走過去牽住那人的手。
    看著那人臉上又迅速消退下去的血痕,杜若開始自我安慰,這樣好歹……還能假設自己摸到的,就是個人。唉,命犯太歲,攤上這麼一個事兒,能怎麼辦呢?
    杜若開始埋怨自己,早知如此,上午為什麼要拒絕那個收藏家的提議呢?把這個瓷器送出去不就好了?那個蕭莫要研究,就讓他自己去研究好了,幹啥自己要裝活雷鋒?就算以後那個老頭找上門來又怎麼樣?還不許瓷器它自己跑了,管我什麼事兒。嘿,你說瓷器不會自己長腳跑了?誰說的,誰告訴你的?大爺我今天讓你看看,什麼叫顛覆世界觀,什麼叫震驚科學界!
    啊,對了,要不幹脆把這玩意兒送到中科院什麼研究所去,讓他們自個兒研究去。這玩意兒絕對是國寶啊,還不是什麼一級二級,這絕對是特級,是超級國寶!這是那種國家情報局都要在牛皮信封上打上特等機密字樣的東西啊!可是,如果把他弄研究所去,那些磚家叫獸會怎麼做科研?按床上給解剖了?這玩意兒解剖出來會是個啥啊?一堆碎瓷片?或者做成個標本巡回展覽?怎麼做呢,是用福爾馬林泡,還是用鐵棍子固定起來?那些恐龍化石就是這麼展覽的,可是恐龍那都是骨頭啊,這有血有肉的……啊,肯定是用那種密封的玻璃棺材,就像那些什麼馬王堆女屍樓蘭女屍的。但也不對啊,這玩意兒是個活的,要是在展覽的時候,突然伸個懶腰眨個眼睛什麼的,還不嚇死爹啊?……
    杜若在這邊神遊太空,展開無敵腦補,那邊慕容子桐還是半分反應也無,站在那裏,也不動,也不說話。好像如果沒人搭理他的話,他完全可以在這個客廳裏以這個姿勢站到地老天荒,直到站成一尊石雕。
    可是杜若不行。腦補太耗費腦力,消耗能量,很快他的肚子就開始咕咕叫。看看時間,這麼一折騰,還真的差不多到了該吃晚飯的時候了。杜若是那種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的人,吃飯皇帝大,多重要的事兒遇到他餓了,都得讓路到一邊去。
    想了一會兒,杜若還是決定很禮貌的問一下家裏的“客人”:“那個……你餓不餓啊?”
    那人卻半天不回話。杜若以為他沒聽到或者他又不知道自己是在對他說話(想到這裏杜若又開始腦內:拜托,家裏就我跟你,我不對你說話難道是跟鬼說話啊?咦,不對,好像對方就是個鬼……),正準備搖一搖他的手以吸引對方注意力(繼續腦內:我怎麼覺得我像在麵對一個永遠不會集中注意力的多動症兒童,不對,這個是自閉症兒童……),忽然對方卻開口了,卻依然是那兩個字:“不知。”
    杜若下巴都快掉地了:“啥?不知?你又不知?你不知道什麼叫餓嘛?餓就是……很想吃東西,肚子咕嚕嚕叫,然後胃裏攪啊攪的,前胸貼後背的,肚子都扁下去的那種感覺……”杜若搜腸刮肚的形容什麼叫餓,說完發現自己越說越餓了,不由得吞了口口水:“……你懂了嘛?”
    那慕容子桐聽完他一番話,好像也略有所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摸了好一會兒,直摸得杜若簡直覺得他都快要全身散發出那種懷孕媽媽的母性光輝了,那人才抬起頭來慢慢道:“我知何為饑餓,隻未知……自己是否肚餓。”
    杜若又呆住了。知道什麼叫餓,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餓?這是什麼邏輯?還有這樣的說法的?杜若覺得自己和這個鬼的每一次交流都在顛覆他的世界觀。
    糾結了一會兒,杜若還是決定出去覓食去。按照他的習慣,這種情況下他一般都是打電話叫外賣的,人餓的時候就是要減少運動量,反正樓下的老街上有很多做路邊攤的小炒店。不過這次不行,他想象了一下外賣小弟進門看到他牽著一個長發飄飄白衣勝雪的人一起出現在門口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怎麼說,難道說這是我家收留了個愛玩COSPLAY的表弟,還是說不好意思我們正在玩角色扮演麻煩你放下東西快走?
    杜若扶著自己幾乎要一個頭變兩個大的腦袋,憂鬱的出了家門。
    在樓下打包了一份飯菜一份粥。杜若是這麼打算的,看那個鬼那種白衣飄飄的樣,估計他也隻喜歡喝粥。如果他真的不食人間煙火,也好,那份粥可以留著明天當早飯。
    打好小算盤,拿著香飄四溢的飯菜,杜若美滋滋的回到家門口。一掏兜,糟,忘了帶鑰匙出門!
    杜若正想捶頭,忽然轉念一想,家裏有個人可以開門嘛!
    於是杜若抬起手來敲門。
    可是半天裏麵沒動靜。杜若心想,莫不是又沒聽見?於是抬起巴掌狠狠拍了好幾下。
    拍完門杜若把耳朵貼到門上仔細聽裏麵的聲音,最開始還是沒什麼聲音,不一會兒聽到門口有皮鞋窸窸窣窣被踩到的聲音,心裏一喜,看來那鬼還是知道來開門的。
    可是等了好一會兒,還是不見門開。杜若急了,開始捶門:“喂,在裏麵幹啥呢!快點開門啊!”
    防盜門搖了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杜若捶得狠了,但門還是不見開。
    杜若氣得不行,心想怎麼著,這年頭遇到個鬼也會訛人了?居然不給我開門,這是想要鳩占鵲巢還是趁我不注意偷光我家的東西啊?
    杜若邊捶門邊開始大吼大叫,卻聽吱嘎一聲,隔壁的門倒是開了,一個中年婦女探出頭來:“怎麼了,小杜,忘帶鑰匙了?”
    這是這個樓道裏非常熱心的一個大媽,是這條街上的居委會主任。頭一天見到杜若搬來的時候,就熱情得不得了,恨不得立馬給杜若介紹個黃花閨女讓杜若在這棟樓裏以最快的速度過上脫離單身奔向和諧的幸福生活。
    杜若撓撓頭:“是啊,王阿姨,出門急,就給忘了。”心裏繼續狠罵家裏那個家夥。
    大媽熱心地把杜若拉進屋:“哎呀,這麼不小心呢。我就說吧,一個大男人自己一個人住,就總是丟三落四的。哎呀,你看你怎麼又吃外賣啊,你總吃外麵的怎麼行呢,這沒營養的。你就聽大媽話吧,趕緊娶個好姑娘,這家裏以後有個人給你留門,你說多好啊是不是?”
    杜若沒轍,一邊“哎,哎”的答應著,一邊莫名其妙地被拉進了隔壁屋。
    大媽一進屋就開始衝廚房喊:“老頭子,快出來,小杜鑰匙落家裏啦!”一邊又轉頭對杜若說:“小杜,別急,我讓我家老頭子從我們這邊屋的陽台翻過去給你開門。我們兩家的臥室窗戶是連在一起的,以前隔壁屋的那姑娘沒帶鑰匙,你大叔就是這麼翻過去給她開的門呢。別去找什麼鎖匠,現在這些生意人越來越黑啦,開個鎖就要八十,咱可不花這冤枉錢。”
    杜若聽得腦袋都懵了,什麼?翻過去?這可是四樓啊!
    再一看出來的大叔,膀大腰圓的,一身肥肉,已經在大媽的招呼下開始進臥室爬窗台了。杜若嚇出一腦門子的汗,趕緊跟上去一把拉住:“那個,大叔!不麻煩您,不麻煩您,我翻就可以了,我年輕,手腳利索些。”
    大叔笑著說:“小夥子,你別看你大叔老了,就以為我翻不動。沒事兒,你看我家的空調都是我自個兒踩在窗台上安好的。這樓的窗台我知道哪兒有放手放腳的地兒,你不熟,別待會兒踩空了。”
    杜若抹抹汗,心想,就算你能翻我也不能給你翻啊,我家裏還有個鬼呢,待會兒把你給嚇死了可怎麼好。趕緊說:“沒關係沒關係,我熟我熟……”說完還探出身子去觀察了下,“這兩個窗台不就隔15厘米都不到,沒問題的沒問題的。”
    說罷把外賣先讓王阿姨暫時拿著,杜若一翻身就站到了窗台上。
    說大話容易,可等到杜若真站在僅能放一個腳掌的窗台上,俯視下麵整整四樓差不多二十米的高度,還是忍不住腳底發軟。杜若心裏忍不住叫了聲娘,雙手抱著樓道外牆壁上的兩個房間中間的水管,開始戰戰兢兢地把腳伸到自家的窗台上。然後又弓著背,從水管上騰出一隻手來把自家臥室的窗戶打開,不經意往樓下一望,杜若整個人就開始犯暈,整個手上汗濕得差點抓不住水管。
    等到窗戶一拉開,杜若就把手探進去死死抓住窗簾杆,兩隻手挪換了一下,正準備借力蹲下身往窗口裏鑽。沒想到,老房子的窗簾杆很不結實,在杜若的體重之下開始顫巍巍的晃動起來,發出不祥的咯吱聲,看起來像是下一秒就會從臥室頂牆上離體然後悲憤的跳樓自殺一樣。杜若嚇得腿抖得讓他站立不住,側著身子把重心放在內側身子,閉上眼睛往窗子裏一倒,就倒在臥室的地板上,頭碰地一聲磕在床上。
    杜若伏在床上大口喘氣,這幾秒鍾讓他前胸後背讓冷汗濕了個透,直到結結實實的坐倒在地上才敢喘氣,足足緩了好一會兒才讓呼吸心跳回歸到正常水平。等到杜若站起來,腳下還是軟綿綿的,好像擦在棉花上一樣忽上忽下,直讓杜若頭暈。
    等到杜若恢複精神,正準備找那鬼算賬,可走出臥室一看,那家夥卻站在門口,雙手抵在防盜門上,好像在下死力氣推,全身都弓起來了。
    杜若又遇到了無法解釋的現象,隻能傻傻的問:“你在……幹什麼?”
    那鬼回過頭來,看到杜若,血痕交錯的臉上也看不出沒有什麼表情,隻立刻放下了自己抵在門上的手,淡淡道:“此道鐵門甚是沉重,無法推動。”
    杜若呆了片刻,猛地捂住臉:“我的親娘誒!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杜若此刻隻覺得渾身脫力,也不知道是因為剛才翻了窗,還是因為麵前這個不知哪路神仙來的不明生物。
    然後,杜若就去隔壁把自己的晚餐拿了回來,也不理那鬼,自己一個人坐在沙發上,邊看著新聞聯播,邊把自己的那份外賣解決了。
    但為了吃飯時候的胃口問題,杜若還是不得不讓那鬼挨著他坐在旁邊,讓他可以騰出左手來拉著。期間那鬼就安靜的坐在那兒,也不說話,也沒表示出任何對飯菜有興趣的樣子,甚至看見杜若打開電視,也沒有任何驚訝的表示,淡定得好像完全是司空見慣一樣。杜若真的不明白,看他的穿著打扮,真的很難說他不是古代穿越來的。但如果他是古代來的,為什麼對身邊這些現代化產品一點反應也沒有?但如果他是現代智商健全的成年人,又為什麼連防盜門也不會開,而且一問三不知?如果他是個智商有缺陷的,怎麼又能說話這麼正常,而且還頗有文化的樣子?如果他隻是失憶了,那怎麼還會連自己餓了也不知道?
    沒一個說法說得通,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啊?!
    杜若這頓飯吃得頗為糾結,生平第一次,杜若覺得吃飯吃得消化不良,連喝涼水都牙疼。
    吃完飯在沙發上癱了一會兒,看了會兒電視,洗了個澡,不知不覺就到了睡覺時間。全程那鬼就好像是客廳裏的擺設一樣,安靜地坐在沙發的一個角落裏,幾乎連眼睛都可以不眨一下。
    雖然兩人在房間裏一直沒說話,但杜若關電視的時候,還是問了一下他:“你要不要睡覺?”
    那人還是萬年不變的那句話:“不知。”
    杜若早預料到了,卻還是無可奈何:“你不會又是……知道什麼是睡覺,但是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睡覺吧?”
    那人倒是微頷了首:“確是如此。”
    杜若這一天疲累無比,也懶得再同他廢話,擺擺手道:“算了,我要睡覺了。你……想幹啥就幹啥吧,隨你便。”
    那人坐在沙發上輕聲回答:“亦可。”
    杜若便關了客廳的燈,也不管那人,徑直回臥室睡覺去了。為了安全起見,杜若還特地關了臥室門,上了鎖。
    躺在黑漆漆的臥室裏,四周是水底深處一般的的寂靜,連空氣中的聲波似乎都被過濾掉。老房子就是這點好,一到了晚上就清靜得很,不像那些鬧市區的房子,晚上大街上也是燈火通明的。杜若本以為自己累了一天,一定一沾枕頭就能睡著。可是在床上翻滾了半天,他發現自己卻越睡越清醒了。杜若望著黑暗中靜靜矗立著的輪廓昏暗的臥室門,不由自主就開始屏住呼吸,想聽聽客廳裏傳來的動靜。可是門外什麼聲音也沒有,沒有走動聲,也沒有衣物摩擦聲。就好像這個家裏除了他根本沒有另外一個人一樣。
    杜若睜大眼睛瞪著天花板。終於開始承認自己莫名其妙的開始在意那個被他留在客廳裏的人。
    雖然知道他不管是在哪兒隨便一站,就能立刻變成不動不響的木頭人,所以留他在哪個房間似乎都沒什麼區別。但是杜若還是控製不住的想,在臥室關閉的房門後,他在幹什麼呢?是不是也在黑暗中瞪著臥室門發呆?還是像那些鬼片裏麵的怨鬼一樣一聲不響的站在門口?想到這兒,杜若彷佛真的感覺到那門板好像真的有人站在那兒,心裏忍不住一陣發毛。
    又或者……會不會在自己不注意的時候,他就會自個兒慢慢的又變回瓷器了,就像那天他逃到華彥平那兒的那晚一樣?
    杜若翻個身,拿被子蒙住頭。他變回瓷器不是更好?這樣自己就再也沒有任何麻煩了,可以天亮了就把他賣掉也好,送掉也好,從此就可以不再受他糾纏,徹底擺脫他了。
    可是……如果他沒有變回去怎麼辦?難道他真的可以一個人不聲不響的在黑暗裏呆一整夜?他會做些什麼呢?
    不行,這種明明有另一個人在房間外麵,自己卻什麼也不知道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杜若掀開被子坐起來,抓抓亂糟糟的頭發。
    杜若的性格就是這樣,心裏有事,不管是好是壞,都一定要挑開來弄個清楚,不然心裏憋著事兒的感覺,他可受不了。
    就算是……偷偷看一眼也好。
    杜若躡手躡腳的走到臥室門口,悄悄的轉動門把手,然後一點一點的把臥室門拉開一條小縫。老式的木門門軸都鏽了,立刻發出吱呀一聲,在寂靜中異常刺耳。杜若嚇得全身都僵硬了,立刻呆在原地,動都不敢動。
    好半天,客廳裏還是什麼動靜也沒有。杜若想了想,他又不知道我鎖了門,我可以假裝剛才那聲是風吹開臥室門發出來的,嗯,就是這樣,合情合理。這樣一番掩耳盜鈴之後,杜若又放寬心,湊到門縫裏往外望。
    杜若的臥室正對客廳的沙發,杜若一眼望去就看見那人還坐在他進臥室前的那個沙發角落裏。長發堆疊在沙發扶手上,頭略垂著,模糊中看不清麵目,目光不知道落在何處,就這麼一動不動的坐著。像是在思考什麼,又好像是睡著了,連那身被夜色染上一層淡淡藍光的白衣上的折痕也似乎沒移動過一分。杜若也就那麼呆看著那個沙發上的影子,一瞬間幾乎連自己的呼吸都忘記了。
    忽然,沙發上的人影動了動,慢慢的抬起頭來。杜若嚇了一跳,以為被他發現了,條件反射的就猛地往後退了一步,伸出手去就想把門重重扣上。可是就在房門快要關上的瞬間,杜若眼角餘光瞟到那個人又轉過了頭,向陽台方向看過去。杜若停了一會兒,猶豫著又把門拉開了一點。這下看清楚了,那人確是換了個姿勢,微抬起臉側對著他,眼睛看著夜色中的窗外。
    杜若租的房子陽台外還有那種老式的防護欄,絲絲殘光從窗外透進來,在沙發和那人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那人的臉在夜色中閃著奇異的光芒,杜若知道那是外麵燈光在他的那滿臉血跡上的產生反光,但陰影中他臉上的血跡也失去了那種妖異的血色,隻能看到一些濃黑的痕跡,和臉上的燈影模糊在一處。唯有那雙望住窗外夜幕的眸子在幽暗中閃爍著明明滅滅的光華,卻不知是月光映射的光影,抑或是那人未明的情緒。
    杜若呆呆的看著那雙眼睛,突然像是不知被誰砸中心口,胸腔裏鈍鈍的痛起來。他在望向何方呢?杜若不知道,為什麼會覺得此刻沉在夜色中的那個人顯得那樣的……孤寂?好像他一直都是這樣身處在無邊的黑暗中,蒼夜茫茫,獨此一人。
    就在這無邊的暗夜中,一人在門外,望著窗,一人在門裏,望著他。
    時間彷佛停止了流逝。
    杜若覺得此刻的一切都模糊了,黑暗變作虛無,一切感官都遠去,隻有那雙眼睛,沉寂的,彷佛劃破了千萬年時光的,獨自凝望。
    門開了,杜若一步步的走出去,拖鞋在地板上留下單調又頹懶的聲響。慕容子桐也聽到這在黑夜中非常明晰的聲音,直到確定來人站定在他麵前,他才轉過頭去。
    “你在看什麼?”杜若望了望窗外,什麼也沒有,隻有遠處樓房昏暗的輪廓靜立在夜幕之下。
    “無甚。”
    杜若頓了一會兒,忽然低聲歎道:“算了。”弓下身握住沙發上那人的手,把他拉起來,帶著他往臥室走。那人沒有一絲反抗的,沉默地隨著他走。杜若也不說話,隻覺手裏拉著的人,幾乎沒有重量,隻有層層布帛在手下靜靜飄動。
    進了房間,杜若一指床:“躺上去。”
    那人也完全沒有多餘的動作,坐到床上,然後端端正正躺下來,手放在身子兩側,頭也規規矩矩的放到枕頭上。
    杜若也不多說,從櫃子裏掏出一床被子,抖了抖,展開來蓋在那人身上。然後又繞到床的另一邊,自己掀開被子,躺進去,拿手扒拉一下身上的被子,腦袋隨即窩進去。
    “呼……”似乎也沒做什麼,但是杜若這次躺下來卻有種長久的疲累之後突然放鬆的感覺,胸口終於不像有個石頭壓著似的沉悶了。杜若整個身子窩在被子裏,覺得渾身都舒爽了。原來做了好事心情是這樣的啊,新世紀的好男人是什麼樣的?就是我這樣日行一善的活雷鋒啊!讓一個鬼來跟你睡一個床,誰做得到?開玩笑,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事兒!
    自我提高了一番,杜若收拾收拾興奮勁兒正式準備睡覺了。閉著眼睛睡了一會兒,杜若忽然又覺得不對勁兒了,莫名其妙就有種心裏毛毛的感覺。為什麼?因為他媽的太安靜了!為什麼身邊一點活人氣兒都沒有,連呼吸聲都聽不到,老子雖然不怕活鬼,但我怕死人啊!
    杜若翻身去看那慕容子桐,一看之下嚇得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隻見那人睜著黑洞洞的大眼睛直瞪瞪的盯著天花板,那張滿臉是血的就像碎裂的瓷片一樣的頭就在自己耳朵邊上。
    杜若咽口口水,哆哆嗦嗦的出聲:“你……你幹嘛不閉上眼睛睡覺?”
    慕容子桐轉過頭看著他,輕聲道:“不覺困乏。”
    “不困也給我把眼睛閉上!”
    那人甚是乖順,聞言立刻把頭轉過去端正地放在枕頭上,把眼睛閉上。杜若又瞅了一會兒,氣哼哼的把手從被子地下探過去,摸索到那人在被子裏冰冰冷冷的手,一把握住。看著那人臉上漸漸現出正常的皮膚,不一會兒,就出現了一張似乎是真的正沉睡著一般的臉龐在杜若身旁,清雋的額骨,挺秀的鼻梁,柔和的唇線和下頷,都在夜色中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溫潤光芒,顯得如此靜謐而安然。
    杜若靠在枕上,感受著手裏不知何時也染上他溫度的微涼手背,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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