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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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念認識周臣是因為容彥。
最初的時候,周臣的名字出現在容彥的卷宗上,作為一個公益案子裏的受害者交托到容彥手上。
周臣是單親家庭的孩子,並且僅剩的親人周於泉並非他的親生父親——他是周於泉夫婦當年在孤兒院領養的,後來他媽媽去世,他仍舊跟著周於泉生活。
秦念約了容彥吃午飯,可是容彥卻急匆匆地對秦念說,“你自己吃吧,我得趕去醫院一趟。”
秦念嚇了一跳,“你怎麼啦?”
容彥說,“不是我,是周臣。”
秦念呼了口氣,皺著眉頭說,“又是周臣,這小子又怎麼了?”
“他被鄰居送到醫院去了,這會兒醫生給我打電話,說他極度暴躁,讓我去安撫安撫,你知道的,之前他情緒不佳都是我在做工作,他們猜我可能有辦法。”
“他怎麼會極度暴躁?你是律師,又不是心理谘詢師!”第一次去見周臣是秦念陪他一起去的,因此秦念對那個膽小怯懦的男孩子有些印象,“況且他的事不是調解了嗎?”
周於泉自從妻子死後就開始酗酒,常常喝到精神恍惚,對周臣拳打腳踢。秦念說,這不能完全怪周於泉,畢竟周臣的媽媽是為了救周臣才死的,而周臣媽媽的死則於一樁入室搶劫殺人案。
容彥想起了那個抱著自己痛哭的男孩子,大聲喊著,我不是故意不放手的,是他一直要搶我外婆的遺物,媽媽隻有這一個了念想了……
“周於泉又喝了酒,然後就出了這事。你清楚的,在我們國家,父母管教孩子出手重了些,算是家務事兒,法律有時候也不能管太遠。”容彥淡淡地說,“不說了,晚上再一起吃吧。”說罷果斷地切了線。
秦念拿著電話,嗤了聲,撇撇嘴,心說,你不讓我去,我自己還不能去嗎。
周臣對按住他的醫生又掐又咬,像一隻發狂的小豹子,眼神狠厲,大聲吼叫,“放開我!你們這群變態放開我!我操你祖宗!”
容彥靜靜地站在床邊看他,難以想象,原本安靜可憐的男孩子怎麼一夕之間就性格大變。
醫生再次給他強行注射了鎮定劑,周臣這才漸漸鬆了掙紮,睡了下去。汗濕了的額發貼在腦門上,安分地躺著,清秀的麵容上卻還染著些剛才的猙獰。
醫生苦笑,“這已經是第三輪了。第一次發作的時候比這個還要嚴重,我們起先以為他隻是鬧一鬧就好,誰想……”言下之意,他每每醒了就是這個狀態。“我們也實在沒辦法了,這才煩勞你,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隻能到時候再詳細討論。”
容彥撩開周臣睡衣的邊角,看到這孩子肚子上的青紫痕跡,心裏一陣難過,再不忍向上看,他才十幾歲啊。
後來容彥告訴秦念,周臣是得了解離性迷遊症,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多重人格。
“原因呢?”
“原因?”容彥看了他一眼,低垂下眼,平靜地說,“原因還不簡單,再也接受不了以往的生活,寧願全部放棄,把自己當作另外一個人重頭再來。”片刻後,秦念聽他加了一句,“幸運的孤兒太少,周臣隻是用完了他所有好運而已。”
對於周臣而言,媽媽一死,所有的幸福生活戛然而止,關於周臣的一切,如同舊照片,靜止在了昨天。
秦念嘴裏發苦,摟住他肩,認真堅定的說,“小曲兒,你和他不一樣!你還有我!”
容彥微笑了下,輕輕嗯了聲,“我隻有你……”
秦念沒聽清,“什麼?”
“醫生說,這是失憶症的一種。阿念,你說得了這種病,以後怎麼辦?”容彥靠在他肩上,問道,“周臣現在始終認為自己叫魏茶,爸爸媽媽都病逝了,自己是個小混混,他要回孤兒院。”
秦念不知道怎麼回答,所以他說,“對他來說未嚐不好,一切都過去了,他現在隻是魏茶。”摟緊他,秦念笑笑,“放心,你會幸福的。”
容彥仰頭朝他笑了笑,“如果我也失憶了呢?”
兩人誰都沒把這問題當真,秦念哈哈樂了,“那我倆肯定在拍肥皂劇。”
可有時候生活就是一出肥皂劇,還總是愛叫人接招接得措手不及。
秦念不知道如何應對這樣的局麵,他覺得他和容彥的人生被容彥的一刀全部劃亂了。
容彥坐在他對麵,對待他如同一個陌生人。
“謝謝你了,不過我不吃餃子。”容彥隻瞄了一眼,就將保溫桶的蓋子蓋上,隨手脫了皺得像鹹菜幹的外套,換了件厚夾克,將袖口的按扭按上,擋住新包紮的紗布,抬頭對秦念笑笑,“我要出去一趟。”
這是秦念第一次被容彥下逐客令,在他還沒從剛才的突變中回過神來的時候。
容彥理解他失神的原因,體諒的聳聳肩,自然流暢的動作由他做來分外好看,“KING說我們以前是好朋友,但我忘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秦念還是說不出話,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他記得KING,卻竟然忘了我……
“出來吧。”容彥朝門外歪了歪頭,手上還拎著秦念的保溫桶,“我要鎖門了。”
秦念不知道自己的心痛到什麼程度。
他忽然想到了那天容彥約他去咖啡廳,他實在不想去,就打了個電話讓任曉陪著。遠遠地看著那個人穿著一身暗灰色的呢料短款風衣靠著玻璃牆靜靜坐著,眼裏毫無神采。推開車門的那一瞬,看見他不明顯地往後一縮,像是被戳到了,然後輕輕低下頭去。
那時任曉正站在他身邊,挽著他的手,“容彥約你,你幹嘛非要拉著我?”
秦念隻說,“那你願不願意陪著?”
任曉笑得挺開心,“隻要你願意我陪。”服務生拉開門的時候,秦念因她的回答微微一笑,卻忽然製止了她一同進入的動作,咬了咬唇,說,“你還是去車裏等我吧。”剛才錯過服務生的肩頭,他看到容彥靜靜地閉上了眼,似是絕望。他終究不夠狠心。
在他對麵坐下,容彥就替他點了杯黑咖啡,服務生問他是否需要加糖,容彥為這個問題想了足足一分鍾,然後他說,“不加。”
秦念問他,“你自己的加了糖,為什麼我的就不加呢?”
容彥那雙黝黑的眼眸就盯住他,仿佛要看到他心底,秦念立刻就覺得不自在,皺了下眉,錯開他的視線去看桌上的花紋。
他已經知道容彥喜歡他,這讓他無法接受,下意識的避了他有大半個月,容彥卻還是要約他。秦念覺得他倆隻是老同學,是發小,是好兄弟,照顧他是因為他小小年紀就父母雙亡,可憐他,同情他,但永遠不可能成為情人,是容彥給他定錯了位。每每想到容彥可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意淫自己,他就覺得混身難受。
容彥笑了下,沒回答。
咖啡很快就到了,秦念喝了一口,苦得他直皺眉,張嘴就問,“你找我什麼事啊?”語氣是他自己都沒發覺的惡劣和不耐。
容彥握住杯子的手驀地就緊了,骨節突出,臉色也瞬間發白。
秦念說完就覺得錯了,可又不想道歉,明明是容彥自己心術不正,把朋友對他的關心憐憫當成愛情,怨不得自己疏遠他,然後又止不住的往下想,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容彥親昵的動作就帶上了色`情的意味,越想心裏越惡心。
容彥沒有錯漏他臉上的一絲表情,隻覺得心沉到了穀底,可他還是想搏一搏,挽回這段友情。其實從任曉出現開始,他就沒有奢望過能將友情轉化成愛情。
“那天……我喝醉了……”容彥小聲說,“對不起,如果我說了什麼話,請你……不要放在心上。”一向冷靜強勢的容律師竟露出些卑微和小心。
可秦念隻是嗤了聲,挑挑眉,“有什麼好放在心上的。”
容彥迫切的希望他說出這話,可當秦念真說出來的時候,他卻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捏碎。他在半醉半醒的時候,試探性地親了親他的嘴唇,小聲說,阿念,我愛了你好多好多年……他沒指望他回應的,他隻是再也忍不住了,想將自己藏了這麼多年的心情告訴他,像是放手前的最後一次奢侈。
“還有事兒嗎?”秦念看了看表。
容彥那會兒真想大哭出來,側頭去看窗外,卻隻看見車裏任曉的臉。
用盡了全身力氣,容彥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平靜地說,“秦念,我們絕交吧!”用這一句話,自己將自己打下萬丈深淵。
容彥按了一,電梯緩緩關閉,載著心思各異的兩人向下。為了解除這種尷尬,容彥朝秦念笑了笑,“你不用擔心,隻是記憶缺失而已,應該不會影響我工作,生活常識我還是記著的。”
秦念沒有回答,容彥微微一笑,“想不起來也沒什麼,肯定是不夠美好,否則怎麼舍得忘了。”
秦念盯著腳下,沒有理睬他,容彥也不在意,“我以前認識一個男孩子,是我接案子時認識的,你應該不知道他,但他也有這個毛病,我比他輕多了。”
秦念想,我怎麼會不認識呢,我們一起見的周臣啊。
數字已經跳到二,容彥又說,“謝謝你記得我生日,還給我送餃子來。”叮的一聲,一樓到了,容彥率先出了電梯,回身對仍站在電梯裏的秦念說,“早些回去休息吧,已經不早了,晚安。”
秦念看見容彥豎起衣領,頂著風就走了,脊背卻挺得筆直。
眼淚驀地就流了出來,他衝容彥的背影大喊道,“小曲兒,為什麼要自殺?!”
容彥的腳步一頓,在半明半暗的燈光下看他,瞧不清秦念的臉,他想了想,回答道,“我想不起來了。”
秦念一個踉蹌,靠在了牆上。
容彥微微笑了笑,向他走了兩步,卻又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頓住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叫我小曲兒,但是往後……”他仔細想了下,“往後別這麼叫了吧,我隻是容彥而已。”他將手收進口袋,抿抿唇,“我好象……不太喜歡你叫的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