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蒼生不負卿 第二十章 夜河,龍船,夢想和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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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顧永劫一直跟著洛少頃行至忘江邊,天已經不再那麼冷了,他依舊穿得很少,夜風裏白衣輕飄,像隨時隨地都會消失。
月亮掛在天上,倒影進水中搖搖晃晃,他看著他上了船,便也潛入水裏跟了上去。
那條船一直南下,他不知道他又在打著什麼主意。
隻是看著他站在船頭吹笛的背影,心裏恨得牙癢癢,不自覺的就向著他走了過去。
可還未等他走近,洛少頃就一個轉身,“唰”的一聲長劍出鞘,顧永劫舉起手中的七星擋下,洛少頃的劍就劈在了他的七星上,那把劍身雕刻著銘文的寶劍,顧永劫記得,叫做碎夢!
好一個碎夢!
“顧永劫?”很顯然洛少頃並沒有料到來人是他,先是一愣,隨即冷哼道:“你居然還沒死。”
“我是死了!”顧永劫朝他瞪著眼睛:“不過在地府裏想起你騙我時可惡的嘴臉,就實在不能瞑目,所以我回來了。”
洛少頃輕挑著嘴角,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那我就再送你回去!”
一句話說完,便是毫不留情的把劍刺向了他的咽喉,顧永劫也不顧及情麵,兩人大打出手。
本來洛少頃是打不贏他的,但顧永劫傷還沒好得完全,被他找準時機幾下抓在傷口上,他下手從不留情,那幾下硬是生生的把快要愈合的傷口又撕扯開,血流出來,痛得顧永劫皺眉。他一把搶過洛少頃手中的劍,卻看他蓄勢待發的一掌就要劈上他的胸口,那冰冷的神情,沒有絲毫的猶豫,顧永劫心中一怒,直接就把從洛少頃手上搶來的那把碎夢向著他刺去。
但洛少頃卻沒有停下攻勢,眼見劍尖就要刺上他的胸口了,他卻不躲不避,簡直是要和他同歸於盡的架勢。
顧永劫突然又慌了,劍頭已經穿入洛少頃的皮膚,就算他現在收勢,洛少頃也一定會硬撲上來。
為什麼這家夥總是這麼決絕?顧永劫想起那日在山洞裏,他們遇上野狼,他也是這樣,玩命的攻擊方式,他到底都在想些什麼?!難道生命對於他來說真的一點都不重要?顧永劫咬牙,強行提起一股真氣,抬手狠狠一掌拍在洛少頃肩上,把他打飛出去。
情急之中那一下用足了勁兒,又剛好打在洛少頃之前被劍橫穿而過的肩頭上,他一個站不穩,直直的掉入了水中。
顧永劫看著他墜入忘江之中,心裏又是氣,又是惱,又是痛,五味雜全。他本是恨他恨得牙癢癢的,但看到洛少頃一直沒有浮上來,又想起他水性不好,心中又急了。
“可惡!”顧永劫狠狠的丟下手中的劍,他氣,氣自己到現在還是對他下不了手,他惱,惱自己居然還對他存有一絲希望,希望是某些地方出現了誤會,可心又那麼痛,痛得要喘不過氣來,如果洛少頃就這麼死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一縱身,也跳入了江水之中。
月光倒影在水麵,月影彎彎,他沉入江中去尋他的身影,使他沒想到的是,他居然遭到了洛少頃的暗算。
顧永劫剛發現洛少頃,正想拉著他向上遊,就被他一下纏住了雙手雙腳,他整個人死死的壓著他,不讓他有絲毫動彈的機會。
洛少頃料定了他會下來救他,所以一直閉著氣躲在水中?顧永劫一跳下來,他就直接把他纏住,拉著他不讓他上去!
他到底想幹什麼?!顧永劫在水底死死的瞪著他,洛少頃的臉像印象中一樣沒有任何表情,冰原上一望無際的凜冽,無喜無悲。顧永劫一掙紮,嗆了口水,他覺得自己就要死在水裏了吧,洛少頃要用他的命來抵自己的命。
他始終都弄不懂這個人,他的所作所為所想,他弄不懂,也沒有機會再懂,正當他認命的以為自己就要這麼死了,閉上眼睛的時候,洛少頃卻放手了。
一瞬間被卸去的束縛,求生的欲望逼著他猛地抓起洛少頃就浮上去,冒出水麵,終於換了一口氣後,顧永劫簡直覺得大腦不能思考,直接一拳就砸在洛少頃臉上。
洛少頃功夫本來就沒顧永劫好,再加上是在水裏,他和顧永劫拆招,完全處於下風,顧永劫招招都狠,邊打還邊罵:“相識之時你就是騙我,水性差也是騙我,你什麼都騙我!”
洛少頃並不是不懂水性的,一個不懂水性的人不可能在水底下完成這樣的事情,他懂水性,也許不算好,但他當時的確是在騙他,是在向他示弱!
經曆了屠狼一事,他那狠絕的氣質深深的映入了顧永劫腦中,所以在跳河當口,他故作不會遊泳,讓顧永劫知道他的弱點!以此來抵消殺狼時造成的反麵影響。這個人,把一切都算得那麼精,一切都算得那麼無情!
顧永劫氣得快發瘋了,他的腦袋完全處於放空狀態,抓著洛少頃的衣領,舉起手掌,想著幹脆劈死他算了。
可一掌就要落下,洛少頃卻也不掙紮,隻是看著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可是神色卻是期盼的,像是在期盼他殺。
他對生命好像一點都不在乎,好幾次顧永劫都覺得,他想要死,想要以此得到一種解脫,為什麼?顧永劫不明白,他看著他清澈的眼睛,那雙琥珀色的瞳孔如今依舊明亮,比天上的月水中的影都要亮!
他想起他們一起逃亡的時候發生的事,想起那天在河水裏,他幫洛少頃洗去身上的汙泥。又想起他為了救他硬挨了一劍,又想起,他問他如果明日就要死去時的表情。
那一掌,就怎麼都劈不下去了。
顧永劫心中抽了一下,反而一把拉過洛少頃狠狠的吻了下去。他知道他完了,當嘴唇壓上嘴唇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他這輩子,怕是再也放不開他,不管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不管他們究竟處在如何不同的立場,他都不想放他離開。
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他喜歡他,想要他!想要他想得要命!
那個吻一點都不溫柔,強勢的攻城略池,侵占領地。
洛少頃嚇傻了,他從來沒被驚成這樣過,瞪著眼睛看著顧永劫近在咫尺的臉龐,舌頭侵襲過牙床,血腥的味道彌漫,連反抗都忘了。
再度回過神來,是因為船上五四的大喊:“先生!你沒事兒吧?”
洛少頃一把推開顧永劫,大口大口的喘氣,卻看著顧永劫朝他挑起嘴角輕笑了一下,那抹笑囂張至極,像是在告訴他,洛少頃,你逃不掉的。
洛少頃心口猛地一陣疼痛,看著顧永劫沉身遊開消失在了視線裏。他咳嗽起來,呼吸困難一般,船上的五四見了,跳下船來救他。
隻聽見幾聲呼喊:“先生!快吸氣!先生!……”
他覺得自己溺水了,溺斃在這條河裏,永遠不會醒來,那該多好。
人這一輩子,究竟應該圖個什麼?功名利祿,榮華富貴,還是瀟灑自由?洛少頃坐在床上,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功名利祿,榮華富貴,自由,他全都不想要,也全都要不起,他知道自己的身體究竟有多差,他比誰都清楚,他想要的,僅僅是一個自己能做主的選擇,而早在多年以前,他就已經做出了這個選擇,他沒有後悔的權利,也不可能後悔……
“先生,把藥喝了吧。”五四端著碗走進房來,這艘龍船並不算豪華,但卻不會讓人住著難受。
“放桌上吧。”洛少頃調整了一下坐姿,他心髒不好,忌大悲大喜,這些,他都是知道的。
五四笑了笑,並沒有聽他的話,而是徑直走到了他的床邊:“趁熱喝了吧,不然放涼了,先生一定會借故倒掉的,這是玉公子專程叫人上豐玉島雪山之上采的靈藥,熬製了七天七夜,您要是不喝,到時候玉公子又要罵我了。”
洛少頃歎了口氣,接過碗,一口飲盡,其實藥再好,也是沒有用的,一切,不過隻是一種心靈上的慰藉。
他把碗遞還給五四,翻身下了床,“還有多久?”
“還有三天水路,過了鳳鳴山,應該就快了。”
洛少頃點點頭,“你下去休息吧,別太累了。”
“這句話應該我對先生說才是吧,先生總是把自己逼得那麼緊,會累垮的!”
洛少頃笑笑,說知道了,五四這才端了碗退出房去。
他走至桌前坐下,拿起紙筆正想寫字。
“你生病了?”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便讓洛少頃皺起了眉頭。
他原以為顧永劫不會再來了,哪知道這家夥竟是這般不怕死?洛少頃覺得有些惱,放下手中的筆,也沒有轉過身去,隻是語氣不善的道:“顧永劫,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我是要殺你。”
顧永劫聳聳肩,無所謂的在他身後的那張小床上坐下:“我的確沒搞清楚,沒搞清楚之前我還真不打算走了。你告訴我,你到底在計劃著什麼?那封通報我有危險的信是你寫的吧?半月前信被送到我的義軍陣營裏,而半月前你我還在逃亡,不是你一早預謀好的,你怎知半月之後我們會被圍困在忘憂山神廟中?”
洛少頃眉毛挑了挑,也不回答。
顧永劫就繼續道:“你刺中我的那一劍,用的震天一決,是想幫我洗清罪名?還有,你劍上塗的劇毒,是隻對我免疫麼?你為我療傷時上的藥,怕也不是普通的金瘡藥吧,那麼好的治外傷功效,是豐玉島特產的雪霜膏?洛少頃,你要真想殺我,我應該不知道都死了多少次了!”
洛少頃轉過身來,神情漠然的看著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問的,不是已經都問了麼,你給我一個答案。”
“答案?”洛少頃低下頭,突然笑起來,他拍了拍手,十幾個青衣死士便湧進了屋中。顧永劫瞪大眼,洛少頃說,“你想搞清楚?那好,咱們慢慢聊,拿下!”
顧永劫被包圍在中間,那房間不大,顯得非常擁擠,要打起來的話,說不定會把整艘船給拆掉。他想了想,也懶得反抗了,幹脆束手就擒,便被抓住綁在了船艙裏。
洛少頃支退青衣死士,看著顧永劫被綁在船柱上,歎了口氣。
很顯然,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被顧永劫看在眼裏,他那一個歎息,敗露了他的一點點心思,顧永劫便挑起了眉毛,道:“你不是要殺我麼,怎麼還不動手?”
洛少頃輕笑著搖了搖頭,顧永劫啊顧永劫,上輩子,也許是欠了你吧,“我不做無用功,你現在死與不死都於我沒甚差別,算了。”
顧永劫看著他那模樣,反而是眯起了眼睛,表情有些凶狠的說,“你把我騙得可是好慘好慘,我倒是真恨不得殺了你,但是我下不了手。”
洛少頃曉得顧永劫在說什麼,說的他們在河裏那個吻。他又怎麼會不懂顧永劫的心情呢,他對他的好感,他一早就是知道的,從他叫他洛兒姑娘開始,河中那個吻,不過是把一切都攤開了而已。
隻是,洛少頃不願意這樣,他歎氣,是因為他根本不想跟他扯上關係,或者說……
洛少頃搖了搖頭:“你應該殺了我的。”
顧永劫很討厭看見洛少頃這樣的表情,這種好像一切都不在控製當中,他的生命不過是一顆棋子一般的表情,所以他岔開話題:“為什麼要為湘王效命?明知道湘王勾結東遙預謀叛亂,你這樣幫他,隻會弄得民不聊生!”
“湘王不是一個仁君,如果他最終獨掌大權,百姓不會有好日子過。而遙帝,出了名的殘暴,攻下一座城池就會屠殺城中百姓,南陽要是落入他手,那將會是一場腥風血雨。”
“你既然知道,那麼……”
“顧大哥,”洛少頃打斷他:“我們兩是不同的。”他垂下眼簾,慢慢的道:“我是戰場遺孤,和你一樣從小就沒有父母,但是又沒你好運,我是在妓院長大的。四歲就學會彈三弦琴,七歲就跟著歌妓在大堂賣唱。你知道的,邊關的百姓從來沒有好日子過,更別說是妓院的生活,沒人把我們當人看,對那些從戰場回來的士兵來說,就算是人,也不過是下一秒就會消失的生命,他們從不會憐憫,在他們眼中,我們不過是發泄的工具,他們想要殺人,就能拔刀殺人,想要幹什麼就能幹什麼,我曾親自侍奉著一個戰地的將軍,眼睜睜看著他,把一位平日非常照顧我的姐姐,活活虐死,我比誰都清楚那樣的生活是多麼絕望……”
“你……”顧永劫聽他說著,突然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了。
洛少頃看著他笑了笑,繼續道:“就在我七歲那年,一個喪心病狂的嫖客看中了我,指明要要我,會想要用小孩的身體來發泄的人,你覺得他會是變態還是虐待狂?我隻知道,我鐵定是活不了了。妓院的那些姐姐不想看著我死,便幫我逃了,可是為此,他們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我怎麼會不知道呢。根本就不可能會逃走啊。”他歎了口氣,話鋒突然一轉:“如果沒有遇見湘王,我可能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裏了,你也就不會認識我了。”洛少頃說,“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境遇,所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仰,自己的夢想和目標。我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你懂嗎。”
顧永劫看著他,看他琥珀色的眼睛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灰色,不由自主的問道:“那麼,你的信仰,夢想和目標到底是什麼?”
洛少頃笑,彎著嘴角扯出一個好看的弧度,隻是他什麼都沒有說,轉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