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第二章 雨夜,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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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顧永劫躺在草席上,看著小窗外月光下細絲一般的雨,隱約聽見有笛聲,那種淡淡的幽幽的,帶著一點哀傷的曲調隱沒在嘩啦碎響裏,卻是清晰的鑽入了耳朵。他本是疲憊萬分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沒了睡意,在草席上輾轉了好半天,終於是翻身坐了起來。
思索著笛聲的來處,發現竟是從屋頂上傳來的,顧永劫找去,就看到洛少頃坐在小客棧的磚瓦頂上,手中握著一把翠青色的笛子。
雨下得依舊不算小,他卻完全不在意,被淋濕的衣服貼在身上,朦朦朧朧的月光下仍然雪白透亮,顧永劫正要開口,就聽見洛少頃說:“顧大俠怎麼不好生休息,倒翻屋頂上來了?”
客棧門前掛著月來兩字的旗子在風中胡亂的飄動著,雨水順著磚瓦滑下去在屋簷處掛上了一條水簾。
顧永劫走到洛少頃身邊坐下,笑了笑,說:“洛兄弟才是,大雨裏坐在屋頂上吹笛子,不怕著了風寒?”
洛少頃挑了挑眉,並沒有轉過頭來看他,隻道:“洛某雖不算身強體壯,但也不至於這般虛弱,這點小雨還……”話還沒說完,頭上的雨就被什麼東西擋了去,洛少頃轉過頭來看著顧永劫,發現他竟是撐起了傘。
“雖不是身體虛弱,但也應該好生愛護自己啊。”顧永劫笑得好看,見洛少頃疑惑,就又解釋道:“剛才出來的時候順手在門口拿的,我就想你在這上麵肯定沒個遮雨的東西。”
顧永劫衝他笑,明亮的眼睛在月光下異常清澈。一瞬間,洛少頃琥珀色的瞳孔裏有光閃了閃。
顧永劫見他一直盯著自己瞧,有點不好意思,就轉開話題道:“洛兄弟貌似很不開心?我聽你笛聲憂傷,可是有什麼心事?”
心事?顧永劫提到這兒,洛少頃才回過神來,他垂下眼簾,沉吟了一會兒,道:“一位待我極好的長者,不日便要離世,心裏為他難過。”
“可是得了什麼頑疾?”
洛少頃點頭。
顧永劫見他不開心,便安慰道:“生老病死實是常事,隻要他一生已無遺憾,洛兄弟不必太難過。”
洛少頃又點點頭,隻是眼裏陰霾始終未曾散去,細雨砸在油紙傘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顧永劫看他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忽然站了起來,說:“洛兄弟可會喝酒?”
洛少頃疑惑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但本能的就挑起眉來有些傲氣的回答道:“千杯不醉。”
“那好。”顧永劫抓住洛少頃的手,把他拉了起來,笑著說:“走!”
“去哪兒?”洛少頃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顧永劫拉著從屋頂上跳了下去。
雨下得更小了,月亮像長了毛刺兒,淺淺的亮著。客棧裏十分黑暗,沒有燈光,間歇能聞見鼾聲,一股被雨水長久浸泡後留下的黴臭味,仔細的去聽,甚至還能聽見那未修理好的屋頂滲透下的滴答水聲。
顧永劫把傘放回門口,他拉著洛少頃的手,悄悄摸索著推開了地窖的門,他笑得有些得意,但聲音放得很輕:“進來的時候我嗅到一股醇香,猜著這兒定是藏了好酒。”
洛少頃想,他當時那麼疲憊了居然還去注意這個,就不禁有些好氣。又看顧永劫偷偷摸摸的樣子,才突然反應過來,眉毛一挑,道:“顧大俠不會是想偷酒喝?”
顧永劫拿出火折子點亮了一旁擱置多年的油燈,這間地窖不算大,他正憑著直覺蹲下身找酒,聽見洛少頃的話,就擺了擺手道:“這叫借酒喝,等我辦完事再回來補上老板的錢不也沒差?”
“哦?”洛少頃突然換上了一副戲謔的表情,彎著嘴角道:“顧大俠該不會是身無分文吧?”
顧永劫摸摸鼻子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說:“被追殺的時候跑得太急,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然後他又道:“你還是別叫我大俠了,聽著怪別扭。”
洛少頃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這是一個儲藏室,除了幾壇私釀以外,還有很多廢棄的桌子和雜貨,在油燈橙黃色的微光下顯得古舊。洛少頃走過去用手拍開木箱子上的灰,就著顧永劫身邊坐了下來。
“啊!找到了!”顧永劫抱著一個酒壇子轉過身,揭開蓋子聞了一下,仰頭就是一口下肚:“嗯!真是好酒!”他把壇子遞給洛少頃,席地而坐。
洛少頃接過酒壇,笑了笑,也毫不客氣的對著壇口仰頭飲酒。
顧永劫看著他,初見洛少頃時就覺得他身上帶著一股冷豔的氣質,一直想讚賞他好看,卻又覺得兩人相識不過半天實是唐突,但如今借著油燈暖暖的光,再看他仰頭喝酒的模樣,心中的話沒經大腦就脫口而出:“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果然不是人間富貴花!”
“采桑子?怎是想起這首詞了?”洛少頃用手抹去嘴邊的水跡,把壇子遞還給顧永劫。
顧永劫接過,卻隻是看著他笑,說:“看你有感而發而已。”
洛少頃挑眉,道:“那這可是在讚賞我了?少頃謝過。”
顧永劫抱著酒壇子仰頭喝了一口酒,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少頃寓意頃刻短暫,洛兄弟這名字,可是有別的含義?”說完,他又把壇子遞給洛少頃。
洛少頃接過酒,遙遙頭道:“我兒時遇見一位老仙人,說我活不過而立之年,於是取了這樣一個名字給我,希望我能讓少頃成永恒,把短暫的人生用另一種形式無窮盡的延續下去。”
顧永劫聽他這麼說,就有些不高興,嘖嘖嘴道:“我看這老人家也是個半吊子算命師傅,你別太當真。”
洛少頃笑,仰頭又一口酒下肚,然後道:“我看顧大俠反倒是比較當真了,少頃從不把這當回事。”
他仰頭又是一口酒喝下去,酒量甚是驚人,不愧是千杯不醉。
顧永劫眨眨眼睛,看著他說:“不如我以後叫你小洛,你看如何?”
洛少頃放下酒壇子,見顧永劫的表情甚是認真,於是垂下眼簾,沉默了一會兒,道:“名姓本虛無,顧大哥隨意就好。”
顧永劫見他對自己也改了稱呼,不禁有些高興,就又開了一壇酒,兩人就著酒缸子碰了碰杯道:“幹!”
喝得正高興,卻突然聽到地窖外有人大喊:“誰在裏麵?!”
“不好!”顧永劫一下跳起來,趕緊滅了燈,拉著洛少頃的手躲到一旁的雜物後麵。
隱約可見一個人影從地窖口走了進來,來人正是月來客棧的老板。他打著燈四處查看,顧永劫拉著洛少頃的手心跳得怦怦怦的,趁著老板背向他們點數酒壇數量時,悄悄往門邊移。
除了那一團光亮,四周都黑暗得緊,洛少頃一個不小心碰翻了一個酒瓶子,“哐當”一聲,老板轉過頭來就是破口大罵:“哪個混蛋?!”
顧永劫拉上洛少頃就跑,兩人都是武功好手,輕功自然不在話下,一溜煙跑出去就上了閣樓。
隻聽見樓下老板還在大罵:“是那個王八蛋三更半夜偷我百年女兒紅!那可是我的私藏啊!我詛咒你們祖宗十八代,不得好死,咒你們腸穿肚爛……”
兩人關上門都是心髒怦怦亂跳,洛少頃從來沒幹過這種偷酒喝的事情,聽著老板罵,竟然覺得莫名的緊張刺激。
然後看著顧永劫一副做賊心虛又興奮不已的樣子,再聽他撇嘴說老板罵得可真毒,不禁覺得好笑。又對上顧永劫的眼睛,他竟是故作事不關己,換上了一副與我無關的模樣,終於是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顧永劫見他笑得開心,反而表情嚴肅了下來,他說:“這樣多笑笑才是好的,難受的事情別想太多,都會過去的不是。”
洛少頃點頭,掩了笑問道:“顧大哥在邊關也這樣,不開心就去偷酒喝?”
“胡說八道!這哪兒叫偷酒喝,借!明明是借!”顧永劫瞪眼,他狡辯起來的樣子倒是再沒了大俠的風度,反而像個小孩兒。
洛少頃也不和他爭,隻是自顧自的抿著嘴角,走到草席上坐下,拍了拍一旁的位置對顧永劫說:“您還是快些歇息吧,明早船開了,別給錯過。”
顧永劫走過去在洛少頃身邊仰躺了下來,點點頭說:“嗯,明日我們就一路上白家莊!”
過了一會兒,他又道:“小洛接下來怎麼打算?”
洛少頃也躺下來,窗外朦朧的雨,淡淡的月光,走時忘記了熄滅的微弱燭火,讓這個夜晚看上去特別寧靜,他望著天花板思索了一會兒,說:“沒做過什麼打算,隻願能為南陽出一份力,換得百姓安康,求得蒼生太平。”
顧永劫突然一下撐起身來,有些激動地說:“那不如這樣,等我把事情辦完,你同我回邊關,咱們聯手抵抗東遙,可好?”
洛少頃看著他,看他亮亮的眼睛在燭火的照耀下一明一滅。英氣十足的五官,劍鋒眉,深黑色的瞳孔,高挺的鼻梁,偶爾流露出的孩子氣讓他少了大俠的剛硬和古板。
亂世英雄,他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齡就已背負起了國家興亡的重責。洛少頃突然覺得心裏有些難過,最終,卻是把歎到嘴邊的一口氣換成了一個笑,點點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