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人與人的緣份，真的說不清楚。完全不以個人的意誌為轉移。
    李德躲來躲去，還是沒躲過袁一。
    而袁一，則是找來找去，得來全不費功夫。
    隻因袁一是個熱心腸的人。他的一個同學的朋友托人從國外帶了些藥給這個同學的父母，同學沒時間去取，便拜托尚是自由人的袁一幫忙去取。回家的路上，正好要通過李德所在的地下通道。
    那熟悉的坐姿，熟悉的身影，讓袁一僅憑本能，就停下了腳步。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終於找到那個惱人的失蹤者了！
    李德垂目而坐，似思似眠。背雖然依舊挺真，卻沒有過去的那種精神勁，整個顯得很憔悴。
    “李德……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
    袁一自己都覺出了聲音的顫抖。他太激動了。
    熟悉的聲音！李德驀地睜眼。心口一窒。
    還是讓他找到了！
    “你為什麼換地方都不告訴我？故意躲我？為什麼？我得罪過你嗎？”
    袁一說著說著，就帶出了怒氣。
    “沒有……不是……”平日的流利表達，沒了蹤影。
    “那為什麼？這裏又偏又靜，比原來的地方好掙錢？”
    袁一氣得忘了初衷，一味計較著細節。
    “就當我圖清靜吧。”無奈的回答。
    “圖清靜？真抱歉，那些日子，我擾了你的清靜！”袁一更氣了，轉身就走。
    “我不是……”那個意思。
    袁一走到通道口，突然清醒過來。他費勁巴沙地找了這麼久，怎麼看到人，卻意氣用事？
    唉了口氣，轉身往回走。
    “李德，我有事找你。”
    麥當勞裏人來人往。走過的人，無不詫異地看著這一汙一淨的兩個人。
    李德靠在椅背上，兩肘支在圈椅扶手處，兩手相合抱著熱咖啡。仿佛這裏不是麥當勞，而是某家公司的會客室。
    袁一則是把身子斜倚在一側，看著李德。紅茶放在他身前的小桌上。
    “說吧，找我，什麼事？”
    見袁一遲遲不開口，李德隻好先問。
    “你為什麼一聲不吭就離開？”
    袁一軸上了這個問題。他不急於進入正題，反倒把李德的無故離開看得很嚴重。他覺得很委屈。自己掏心掏肺地把他當朋友，一心想幫他。結果，倒被他嫌棄一樣地甩開了。
    “你找我，就為了這事？”
    李德若有所思地看著袁一。他不信。他剛一看到袁一時，他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堵氣找上自己的。應該還有別的事。
    “不是。別的事待會兒再說。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真的不為什麼。隻是想換個地方而矣。我也才回這附近不久，一直在別的地方轉來著。就算是最廉價的觀光吧。”
    李德對袁一的執著沒辦法，隻好打馬虎眼。
    “真的？不是因為討厭我？”
    李德詫異地看著袁一。討厭他？怎麼可能討厭他？他怎麼會這樣想，這樣問？
    “我為什麼要討厭你？”
    就是因為過分地不討厭，才會離開，李德心道。
    “李德，你為什麼來這裏？為什麼要這樣作踐自己？你經曆有什麼樣的遭遇或打擊？是什麼事讓你這樣自輕自賤？”
    不知道怎樣回答李德的問話，袁一隻好換談話的主題。連珠炮似地放出了在自己心中蘊藏已久的問題。
    “……”
    李德沉默了。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作各種設想。袁一會不會四處找自己？會不會問自己的過去？自己該怎麼答複他？現在看來，他應該是找過自己，而且還費了不少心神。否則不會是這麼一副委屈模樣。可是，真被他問到，他依然不知該不該說，又該如何說？
    “我告訴你一件事，你聽了，不許再跑掉。”
    袁一並不追問，隻提了一個條件。
    “嗯。”
    李德含糊地應了一聲。
    “你明確地給我一個承諾。”
    袁一不愧是跟很多人打過心理交道，對李德的應付並不買賬。
    “你何苦這樣逼我？”
    李德垂目，想著袁一會告訴他什麼事。這憨孩子，不會是去查他的底細了吧？他們不過是兩個談得來的路人而已。
    “我沒逼你。是你自己在逼自己。說，你不會跑掉。”
    袁一很強硬地要求。他知道，如果他不表現得強悍一些，就會被李德鑽空子。
    “唉……”李德放棄了堅守，“你說吧，我不跑就是。”
    “我最近，為一個叫李微的女孩子作了心理輔導。”
    袁一故意隻說了一句就停下了，他觀察著李德的反應。果然，在他提到李微二字時，身體就僵住了。
    是她麼？是微微嗎？作心理輔導？她出了什麼事？李德的心提了起來。他強作鎮定，不作任何表示，等著袁一的下文。
    “這個女孩子，有個很出色的哥哥。她很愛她的哥哥，也很崇拜他。可是，卻為了一些家庭變故，對他的哥哥產生誤會，說了一些很傷人的話。後來她的哥哥失蹤，至今沒有下落，不知他哥哥是死是生。她為此很自責，並導致重度抑鬱，瀕臨崩潰。”
    聽到此話，李德又是一僵。那個叫李微的女孩子，真的是微微嗎？重度抑鬱，瀕臨崩潰？微微她……難道，自己那些朋友，真的會做人走茶涼的事嗎？秦義呢？他一直很疼微微的，他幹什麼去了？袁一是什麼意思？他在套自己嗎？他知道了些什麼？
    看著李德慢慢地握緊雙拳，鎖緊眉頭，挺直身體，強作鎮定地緩緩深吸一口氣。袁一心裏有了底。已經緊張了嗎？我看你能挺多久。
    “那女孩子很可憐。考上了國內最好的音樂學院，卻被迫休學。因為她的精神狀況，支撐不了她的學業。她每天生活在恐懼之中，怕聽到哥哥的死訊。她天天獨自流淚，夜夜在噩夢中驚醒。”
    袁一避而不談李微的好轉，隻一味強調她的危機。
    李德將十指插入發中，揪著自己的頭發。父母帶著對他的失望離去，他的妹妹又因他而幾近精神失常。難道他連懲罰自己，都會累及親人嗎？他上輩子做了什麼，害他這輩子受這樣的折磨？為什麼不讓他自己瘋掉？
    “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她是你的病人，你該好好開導她，讓她擺脫煩惱。跑到我這裏浪費時間幹什麼？”
    李德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帶著怒氣質問袁一。
    “她需要的是哥哥，不是我！她的哥哥的存亡，是她的心理症結所在。要從根本上幫到她，隻能找到她的哥哥。我想知道她哥哥是誰，叫什麼，在哪裏……”
    “那你問她去啊！她沒告訴你她哥哥是誰、叫什麼？你跟我說這些，你想告訴我什麼？”
    如果不是顧忌到這裏是公共場合，李德一定會大吼。他壓低聲音，怒氣衝衝。
    “我沒問，也不想問。我怕那名字跟某人相同。我膽小，我怕經曆了那些變故的人，是我認識的朋友。行嗎？！”
    袁一也怒了。也許是，這些日子，他太累了，累到沒有力氣控製自己的情緒。自從他看到李德，就一直想發火。
    李德看著滿麵怒容的袁一，愣了。他發的哪門子火？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袁一生氣。他一直，隻認識那個溫溫的，笑眯眯的袁一。
    那麼，自己的事，他都知道了？看樣子，他已經斷定那個李微的哥哥就是自己了。
    “你說的那個李微，是哪裏人？”
    李德心存僥幸，希望，此李微非披李微。
    “你別自欺欺人了。世界上同名同姓又經曆相似的事情，發生的概率幾近於零。生活不是小說。你很清楚那個李微是誰，是哪裏人！李德李微，兩個雙立人，很難猜嗎？你骨子裏透出的氣息，根本就不是一般乞丐所能有的。那個哥哥，因為慚愧內疚，因為傷心絕望而自我放逐，用做乞丐這種自貶自殘的方式懲罰自己，減輕內心的痛處。從心理學上，是很容易講得通的。”
    李德癱軟在圈椅中。也好，不用自己再去講述一遍，重溫一遍。
    “你什麼時候去見她？”
    袁一希望他們兄妹二人盡快見麵，這樣，他可以一舉解決兩個人的問題。
    “什麼？”
    李德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你不想與李微一起放下包袱，重歸正常生活嗎？你們的父母走了，可你們還活著。你們活得好，他們才走得安心。而且，你妹妹她，需要哥哥。你完全可以讓她擺脫痛苦，重返校園，重新坐在她最愛的鋼琴前。”
    袁一進一步誘導。
    “你是出於職責所在想幫助李微，還是，你喜歡她？”
    “哈？”
    袁一被李德突兀的問話問懵了。這彎也轉得太大了，他跟不上。
    李德看著袁一的反應，自己也覺得這話問得唐突。那句話，仿佛未經大腦過濾，真接就迸了出來。
    “沒什麼。當我沒問。”
    李德咽了口唾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