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二章雪上空留馬行處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549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城外的忠烈崗,肅旗飄飄。
以赫連慕辰為首的二十萬天朝軍整齊的排列在飄零的右後方。而她的左後方,是以炎歡為首的十萬赤焰軍。
天朝將士一色銀甲。
赤焰將士臂係白綢。
飄零的麵前,是一塊巨大的大理石碑,禦筆親書“忠烈崗”,上麵刻有此次為國犧牲的四萬神騎軍的名字。
寒風獵獵,大雪紛揚。
祭祀官在高聲宣讀著祭文,慷慨激昂的頌揚之聲在山穀中回蕩。祭文讀完後,他轉向飄零:“公主,可以開始了。”
飄零點頭。“蒼天在上,今日,我慕容飄零代表天朝所有臣民敬神騎軍一杯!”
她未施粉黛,一身素衣,高舉手中一碗烈酒灑進雪土。
“風屬狗賊,侵我國土,毀我家園。神騎軍將士為保國土浴血奮戰,英勇頑強。其忠誠愛國之心,感天動地!我慕容飄零代表天朝皇上,敬你們一杯!”
碗中烈酒再度添滿,飄零抬手將酒依依灑進雪中。
“為有犧牲多壯誌,敢叫日月換新天!以血肉之軀換得百姓安定,神騎軍雖死猶榮!我慕容飄零,敬所有在戰爭中犧牲的將士一杯!”
飄零接過士兵遞來的酒壇,輕擊石碑“幹!”
冷月下,那個瘦弱的女子雙手捧起褐色酒壇,仰頭痛飲。寒風穿過她的發稍,白雪灑在她的麵龐。整整一壇烈酒盡數灌入喉中,她未有半刻猶豫,未有一絲皺眉。酒勁猛烈,將冰冷的血液沸騰,豪情悲愴,一滴清淚沒入塵中。
身後,三十萬將士一起舉杯,齊聲呐喊:“敬逝去的兄弟們一杯!”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昔日公主宴上一曲,今日竟讓三十萬人同唱。
群情激昂,萬人縱酒高歌。
故國萬裏,豈容他人爭奪。
皓月當空,不懼悲歡離合,
雪舞風沙,英魂長埋大漠。
飄零一回到別館中就直接醉倒了,炎歡搶先一步攬住她下墜的身子,低聲罵道:“笨女人!”
飄零倒在他的懷中一動不動,似毫無知覺,就連呼吸也非常微弱,臉色漸漸變的發青。
慕辰看她臉色不對,急忙宣太醫。
“如何?”慕辰看見許太醫神色凝重,不覺也跟著凝重起來。
“回皇上,公主內傷未愈,今日又悲痛過度,還大量飲酒將傷勢加重,但可以調治。”許太醫猶疑了片刻,問:“照公主的脈象看來,公主的心疾很重所以才加深了醫治的難度。微臣鬥膽問一句,公主是不是曾受過什麼傷害?又或是……”
“又或是什麼?”慕辰見他吞吞吐吐,心中更急。
許太醫擦了擦汗,顫聲道:“心脈劇損,肝腸寸斷。好象……好象是被什麼事情,或是什麼人傷透了心,所以……所以才留下了這頑固的心疾。”
炎歡見慕辰冷下了臉不發一言,心中有數,但他卻更在乎飄零的病,溫和地問道:“許大人,依你看,飄零這心疾可治的好?”
許太醫為難道:“很難。”
“很難是什麼意思?既然有得治,為什麼治不好?!”慕辰大怒,厲聲喝問。
“回皇上,這傷病好治,心病難醫啊。微臣一定盡力。隻是能否痊愈,還要看公主自己了。”許太醫又擦了擦汗,“微臣這就下去煎藥。”
“還不快去!”
慕辰一吼,許太醫連忙退了出去。
屋中又恢複了靜謐,隻有飄零不時的發出一兩聲痛苦的呻吟。
炎歡不忍再看她這麼痛苦,低聲道:“赫連慕辰,我們出去談談。”
“好。”
慕辰放下紗帳,吩咐燕蓉進去守著後便出了房間,往後院的梅林走去。
後院中,炎歡負手立在樹下,黯淡的月光中,他的背影有些蕭索。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他轉過身來,坦然地望著慕辰道:“讓飄零跟我走吧。”
慕辰顯然已料到他有此一說,當即回絕:“不行。”
炎歡似有些發怒,白袍在夜風中蕩起,殷紅的合歡花嬌豔欲滴,眸間已沒有往日的隨和,銳利的目光掃向慕辰:“你也看見了,她在這裏,隻會受到傷害。”
“笑話!”慕辰冷冷地打斷他,“你我都明白,傷害她的人是誰。”
炎歡冷哼道:“跟我走,她至少比現在快樂!”
慕辰反問道:“你又憑什麼認為她跟我在一起不快樂?”
一時間,兩人怒目相對。
合歡白袍在夜風中揚起,頓生殺機。
玄色龍袍在夜色下泛起森冷的金光,煞氣騰騰。
“我非帶她走不可!”說話間,炎歡手中已亮出了骨玉扇,剔透的扇骨隱有熒光。
“還是那句話,不行!”龍淵劍一出鞘,紫色的流光卷起一林的紅梅急速向炎歡刺去!
炎歡輕笑一聲,持扇迎擊,身前的飄雪仿佛致命的暗器隨著那玉扇一同飛灑過去。
兩柄神器相擊,一時間,風雲變色。
隻見梅林中白雪紅梅繽紛,白衣玄袍翻飛。劍起處震落萬千紅梅,扇過時揚起漫天大雪。
劍光扇影縱橫交錯,風拂過,玉扇飛旋,雪飄落,劍氣襲人。
炎歡麵罩寒霜,出手間瀟灑利落,凜冽的攻勢下還保持著一貫的優雅從容,隻是狹長的鳳眸中溫和褪盡,惟有決絕。
慕辰目若寒星,揮劍時長嘯龍吟,劍身紫氣漸盛,纏繞在玄袍周圍與騰起的五爪飛龍相輝映,華貴非凡。
炎歡一心隻想帶著飄零回到聆聽小築,平平淡淡地過完一生,他會傾盡所能讓她快樂,讓她無憂。所以,他不能輸!頃刻間使出全力,一招漫天花雨席卷起天地飛霜向慕辰胸前襲去。
慕辰自飄零上次死而複生之後,他發誓再也不會放手,寧願折壽二十年,隻為換來與她今生的相守。所以,他非贏不可!龍淵劍刹那間迸發出奪目的紫芒,一招長劍飛虹如行雲流水般直刺炎歡要害。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兩人耳畔同時傳來一聲“住手。”她的聲音很小,微弱到幾不可聞,卻仍然穿風透雪飄進兩人的心裏。
兩人同時使出殺招,攻勢早已一發難收。眼看著就要雙雙斃命時,炎歡玉扇微偏,慕辰拋出長劍,那一瞬間玉扇自慕辰的臂上擦過,長劍如流星般從炎歡的肩上滑落。
兩道鮮血同時飛出,玉扇和長劍一同落地。
“你們……”話未說完,一口熱血自唇齒間噴出,飄零一手指著他們兩人,一手覆在胸前,雙唇顫抖著,竟怒到說不出話來。
炎歡和慕辰同時躍出梅林,一左一右攙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將內力緩緩輸入,半響後,她的臉色總算不再那麼蒼白。
有了力氣,飄零立刻掙脫兩人的手,恨聲問道:“你們想幹什麼?同歸於盡?”
炎歡瞟了一眼慕辰,不語。
慕辰冷哼一聲,抱手而立。
這兩個別扭的男人到底在想什麼?飄零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們:“你們把我當什麼了?我的去留隻能由我自己來決定。以後再讓我看見今天這種事,我一定會躲到一個讓你們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
“不要。”
“你敢!”
炎歡的臉上是驚慌,而慕辰卻是狠狠盯著她。
飄零無奈地歎息,柔聲對炎歡說:“炎歡,我答應過你的事情一定算數,隻是,你得給我些時間。”
“不行!”慕辰上前一步,橫在兩人之間:“飄零,你是我赫連慕辰的妻子,今世今生,你永遠都別想離開我!”
“慕辰,我答應過你的事情,也一定會做到。請你不要逼我。”
慕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不知何時,大雪已停,隻有明亮的月光淡淡地灑在兩人身上。
飄零從裙角撕下一塊白綢,將炎歡肩上的傷口仔細地包紮好:“炎歡,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不要為了我再做任何的傻事。我不想看見你受傷。”
炎歡將她輕輕擁入懷中,啞聲道:“小女人,無論何時,你都要知道,有這麼一個我,在等你。”
夜風微涼,蕩起滿袍合歡,飄零望著炎歡絕美的臉龐,泣不成聲。
“我知道。”
“我等你。”
三日後,炎歡來同飄零告辭。泫州事畢,他似乎已找不到可以留下的理由了。
清冷的街道已恢複了些人氣,偶爾能看見幾處酒樓店鋪已打開店門做起了生意。
炎歡擁著飄零坐在纖離背上往城外行去,身後是流雲所率領的十萬赤焰軍。
他為她而來,她送他離開。
萬人矚目下,炎歡緊抱著飄零不願放開。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
“我知道,再給我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飄零撲哧一笑,現在的炎歡,又開始不正經了。隻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竟漸漸開始喜歡起他的不正經來,甚至也希望能多讓他抱一會兒。
“炎歡,替我謝謝蕭琴。”
飄零當日出宮時,第一站不是去找李成賢,而是去了學士府。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蕭琴是炎歡的人,所以,她去找了蕭琴。
“跟我在一起時,不準想別的男人。”炎歡撅起嘴抱怨的樣子,可笑至極。
“老男人,什麼時候學會撒嬌了?”飄零捏了捏他的臉頰笑道:“皮真厚!”
炎歡捉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著:“小女人,我希望可以一輩子做你的老男人。”
飄零突然哽咽,忍住淚水罵道:“老男人,不要臉!”
“為了你,我連命都可以不要……”
飄零猛然捂住炎歡的唇:“不準再說這樣的話!”
炎歡輕啄著她的手心,雖然已不複以往的柔軟,甚至略帶薄繭,但是在他心中,這雙手永遠都這麼珍貴,永遠都這麼美麗,值得他用一生去嗬護。
流雲一直站在遠處看他們依依話別,直到炎歡放開了飄零,他才急步跑了過去。
“屬下流雲拜見太子妃!”
“快起來。”飄零伸手去扶流雲,流雲卻不肯起,隻直直地跪在地上,“流雲,你這是做什麼?”
流雲抬起頭,直視著飄零,眼中盡是懇求:“太子妃,流雲求您,別再讓皇上傷心了。”
炎歡猛地敲了一下流雲,徉怒道:“什麼太子妃,什麼皇上,流雲,你這說的是什麼跟什麼?”
流雲臉一紅,卻還是正色道:“在屬下心中,太子妃永遠都是太子妃,殿下,永遠是殿下。”
飄零似觸動了心底深處那段遙遠的回憶,不禁有些悵然。如果可以,她隻想在桃源村守著爹娘過一輩子。炎歡陪著自己度過了那段傷心的時光,曾經他們很快樂,曾經,自己曾是他的太子妃。
“流雲,我答應你。”
“謝太子妃!”流雲鄭重地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才站起身來,臉上盡是滿足的微笑。
“別笑了,你這樣子我好不習慣。”飄零依然記得,以前的流雲永遠是一成不變的冰山殺手,而如今,冰山竟然也會笑了。
流雲傻笑著撓撓頭,炎歡卻開懷大笑起來。那笑聲,放肆的在山穀間回蕩,惹得身後的將士全都用見鬼的神情望著他們的皇上,要知道,從皇上登基後,就一直沒有笑過,甚至是冷笑,他也不屑為之。
“你瘋了!”飄零見那十萬將士全都張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看著大笑的炎歡,為了維護他身為皇帝的威嚴,她隻得出聲阻止。
炎歡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鳳眸中噙滿開心的淚水:“小女人,你有本事啊。當年我為了博流雲一笑,請了整個赤焰國最美的舞姬來向他獻舞,最後他居然冷著臉就跑了。害我白花了好些銀子。”
“殿下,流雲實在是不習慣那種場合。”流雲見炎歡指責自己,不由得急忙為自己辯解。
“行了,就你會享受。流雲可是一等一的好男人,才不會跟你同流合汙呢。”飄零見流雲焦急地樣子,忍不住調侃起炎歡來。
炎歡神色一凜,認真地看著她說:“本公子雖風流卻不下流,再多的美人投懷送抱,本公子也不會多看一眼的。”
“去死吧!”飄零一腳踹去,這次炎歡沒有躲開,反而就定定地站在原地,潔白的衣袍上頓時出現了一個帶雪夾泥的腳印。
飄零也就這麼愣在了原地,看著那個腳印不知怎的,就落下淚來:“炎歡,我很想多踹你幾腳。”
“好。今天就先踹這一腳吧,留著以後慢慢地踹。我向你保證,我一次也不會躲,一定讓你踹到高興,踹到滿意。”
“炎歡……炎歡!”飄零伏在他的肩上狠狠捶打著他堅實的胸膛,卻還是忍不住要哭。
“傻女人,笨女人!”炎歡任她捶打,隻溫柔地輕拂過她的長發。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
白茫茫的雪地中,一抹湛藍的身影緩緩向他們走來。
“小妹。”
飄零聞聲抬頭,隻見慕溪站在身後,一身湛藍錦袍玉樹臨風,隻是臉色還有些蒼白。
“二哥,你怎麼來了?”
“我替慕辰來接你回去,順便送送合歡公子。”慕溪微笑著向炎歡點點頭,炎歡也優雅地回禮。
飄零看了看日頭,時辰不早了,他們已在此耽擱了很久。
“王爺,替我照顧好她。”炎歡將飄零的手交到慕溪的手中,似將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托付給他。
“放心,我會的。”
君子之交,清明如玉。他們之間已不需要過多的言辭。
炎歡最後再看了飄零一眼,轉身上馬,絕塵而去。
十萬人馬浩浩蕩蕩地向南邊馳去,馬蹄濺起塵煙,在眼前慢慢散去,直至消失不見。
“小妹,我們回去吧。”
“好。”
慕溪牽起飄零的手,纖離隨在身後。雪地中,留下兩人一馬淺淺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