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海誓山盟空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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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肅花絮晚,菲菲紅素輕。
風悒城內全城戒備,街道上隨處可見身著盔甲的兵將。城外九曲江邊,青色帳篷綿延數裏,一眼望不到頭。
一葉孤舟停泊在江麵,肅殺之中略帶清逸。
風霜雪仔細看著案幾上的地圖,一身帥服襯在他修長挺拔的身段上英氣逼人。銀發高束在冠中,冰涼的麵具下,薄唇微抿。
許久,他抬起頭,深潭的眸中撩起幾抹浮沉的柔情,自袖中取出一塊破舊的白色織布,幾行血字已變的有些暗紅,隻是那熟悉的字跡依舊。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淒涼別後兩應同,最是不勝清怨明月中。
子矜,這就是你那時的心情麼?天不老,情難絕。天都不曾老,此情如何絕?
春風蕩起青簾一角,簾後白裳飄動。
情難自控。
那曾喚了百萬遍的兩個字幾欲脫口,希冀的目光最終在魅影的臉上逐漸黯淡。
“主子,赫連慕溪的十萬神騎軍已抵達惠州,預計一月後便會與我軍正麵交鋒。”
風霜雪沒有理會魅影的報告,反而問道:“魅影,你喜歡洛城麼?”
魅影有瞬間的失神,而後道:“主子在哪,四影就在哪。”
修長的手指輕敲著案幾,風霜雪的眼神漸漸明朗:“魅影,我命你即刻出發趕至洛城,煙雨樓中待命。”
聽到風霜雪如此說,魅影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魅影領命。”
青簾飄起,又落下。
風霜雪再看地圖時,薄涼的笑容再度浮現。
懷州地處低窪,易攻難守。這一戰,赫連慕溪非輸不可!
然而,還沒有等到赫連慕溪,風霜雪便已經忍耐不住揮軍直下了。
就在魅影走後的那一夜,星魂送上密報:大戰在即,為保戰事順利,天朝百官聯名上書叩請元帝迎娶鳳卿公主為後。
自從她做了公主以來,四海之內無不頌揚著九卿輔佐帝星的傳說。而現下,赫連慕辰打算順應天意,迎娶鳳卿,雙星歸位,震懾天下。
風霜雪一連三日未合過眼,腦海中旋轉的是那白衣身影和恬淡的微笑。縱馬狂奔,隻有機械地揮舞著手中的青霜。馬蹄濺起塵土,夾雜著濃濃的血腥。無數天朝士兵在綠光中倒下,臨死前,隻看見那銀色的麵具下麻木的殺意在翻騰。
“傳令下去,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再戰!”
“是,大帥!”
風霜雪踏進帥營,換下身上被血浸泡地看不出顏色的戰袍。三日的不眠不休,將士們已是疲累不堪,若再強戰,必引眾憤。
懷州,律州守軍不多,日暮之時已被攻陷。距離洛城還有三十座城池,而赫連慕溪的大軍已星夜抵達洚州沅城,不出意料的話,五日之後,便是兩軍對壘之時。
風霜雪佇立在帳前,臉上肅殺之氣還未盡褪,對著北方,極目遠眺。
子矜,等我。一定要等我!
明月當空時,暗影飄然而至:“主子。”
“如何?”風霜雪背對著她,負手而立,隻是急促的語調出賣了他強裝的冷漠。
“鳳卿公主已答應百官的奏請,婚期定在夏至。”
風霜雪負在身後的雙手驟然緊握,清晰的骨節突起,發出咯咯的響聲。腰間玉蕭碧光通亮,流瑩異彩。
“主子,算算日子,魅影就快到了。是否通知她早作準備?”暗影見他不語,又再道:“其實嫁與不嫁,全是她自己的選擇,主子又何必……”
“暗影!”風霜雪猛然轉身,微揚的聲音寒入骨髓,隻是那麵具之下是怎樣也掩藏不住的悲傷。
“屬下失言。”
“罷了。”風霜雪黯然道:“通知魅影,設法見她一麵。”
太行湖依舊美麗如初,岸邊杞柳萌發出嫩綠的新芽仿佛一條碧綠的綢帶圍繞在旁。
華麗的畫舫滑入湖中,兩道淺淺的水痕自船尾後劃開,又合攏。飄零坐在慕溪的船中,滿目湛藍的輕簾。
今日朝堂上,風霜雪攻陷兩州的消息傳來,赫連慕辰勃然大怒。
今日朝堂上,鳳卿公主答應為後,定下婚期,舉國歡慶,民心沸騰。
風霜雪,你終於等不及了嗎?等不及的要逼我嫁人了?
不知何時,晴朗的天空烏雲密布。春雷滾滾,刹那間,密雨如散絲般落下。
凝眸處,煙雨淒迷。
回到朝陽殿,小雨淅淅瀝瀝地還未停歇。燕蓉撐著傘將飄零迎進,道:“公主,何尚書等了你兩個時辰了。”
“他在哪?”
“書房。”
飄零還未來得及換裝,便匆匆趕去書房。
“何大人久等了。”她進了屋後,轉身吩咐燕蓉將晚膳送進來。
何守原行了禮後,急忙道:“公主,屯田一事還未開展,風帝已率兵入關。今年的春耕恐怕要耽誤了。”
飄零斂眉:“皇上怎麼說?”
“皇上那邊,微臣前日便上過奏章,隻是還沒有回複。”何守原頓了頓,似有些難以開口:“聽聞皇上連日來都在飛鴻殿與皇貴妃夜夜笙歌,所以,微臣也不便打擾,隻有來求公主了。”
“本宮記得,何大人曾說過國中儲糧,可保五年。況且與風屬之戰定是要作長遠的打算。今年誤了,還有明年。”
“公主,微臣……微臣……”
何守原支吾著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飄零盯著他的目光漸漸變的犀利:“何大人,莫非你是想說當日朝堂上的五年之保,其實是糊弄本宮的?”
何守原聞言,兩腿一軟,徑直跪下磕頭道:“微臣知罪!”
“你!……你好大的膽子!”飄零怒極拂袖一揮,桌上的青瓷蓋碗在何守原身邊碎裂,濺起的瓷片砸到他臉上,他也不敢閃避,隻是不停地磕頭。
何守原深埋著頭,隻見一雙金緞繡鞋在眼前焦躁地來回踱步。半響後,腦袋上方傳來飄零陰沉的聲音:“本宮問你,國中儲糧還能撐多久?你最好是實話實說,否則到了皇上麵前,本宮也保不了你!”
“回公主的話,還能撐,一年。”
“一年?”
“是。”何守原顫抖著身子,再說:“原本是可以撐三年的。但是半年前,帝都中來了一個商人,以高出市價的兩倍價錢購買糧食。城中近九成的糧商將囤積的糧食甩賣一空。而且,而且公主與睿親王年前翻查戶部土地一事,導致朝中多位重臣虧空甚巨,為了補上缺口,他們……”何守原抬眼見公主越來越冷的神色,竟不敢再說下去。
沒想到,終究是自己一念之仁放過了那些本以為微不足道的小人!失去了私田,他們便向其他地方伸出黑手。戶部的虧空,實際上是一捆剪不斷,理還亂的麻繩。
而如今,十五萬將士出兵在外,藥材糧食缺一不可。一年,一年之後朝中斷糧,民心潰散。天朝將變成一隻沒有利爪的老虎,任人宰割。
“公主?”
飄零回過神來,嘶啞著嗓音說:“何大人回去吧,待本宮想想。”
“微臣告退。”何守原撐起跪得發麻的雙腿,躬身退出。
燕蓉端著托盤進來,見何守原一臉頹喪之氣,福了福身。將盤中精美的菜肴一一擺放後,柔聲道:“公主請用膳。”
用膳?飄零抬眼掃過桌上的飯菜,沒有一點胃口。現在還是錦衣玉食,那麼一年後呢?
“燕蓉,傳高總管來一趟。”
片刻後,高庸來到了朝陽殿。
“高總管,傳本宮的話,從今日起,宮中所有膳食改為一葷一素一粥。任何人有什麼意見,讓她們來找本宮。”
高庸小心地打量著公主的神色,小聲道:“皇上那裏……”
“也一樣。”飄零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再道:“宮中嚴禁一切浪費,若有人不從,按宮規處置。”
高庸應聲退下。
飄零端起玉碗,勉強吃了幾口,吩咐燕蓉:“將這些飯菜留下,我明日再吃。”
“公主,您的身子……”
“無礙的。按我的話做。”
第二日,鳳卿公主在朝堂之上宣布國庫緊缺,朝中大小慶典一概免除。城中杜絕飲酒作樂,一經發現,以謀逆罪論處。並命戶部尚書何守原從各州緊急征調藥材糧食送往洚州和曲州。兵部尚書李成賢率領城中三萬羽林軍即刻參與到農民春耕生產中,以保今年春耕不受延誤。而禦前兩萬近衛調一半接替羽林軍鎮守城池,另一半禦前護衛。
接二連三的旨意一下,朝中人人變色。誰都清楚,大戰之時,糧食的重要性。紛紛跪地磕頭讚鳳卿公主深明大義,身先士卒,乃國之典範。
下了朝,飄零回朝陽殿換上一身粗布衣服,剛要出門便撞見了淑妃何娉婷。
“淑妃,有事嗎?”飄零急著出宮,也不理會何娉婷臉上的陰鬱之色,淡然道:“若沒什麼要緊的事,本宮要走了。”
何娉婷自小產後,身子不免有些虛弱,吃穿用度一概都是以皇貴妃的標準來定。昨夜,內務府傳達了鳳卿公主的懿旨,送到長樂宮的晚膳自然也是一葷一素一粥。何娉婷當場就掀了桌子。
何娉婷傲然道:“鳳卿公主,大天朝難道窮的隻能讓人喝粥了嗎?那種粗陋的東西,簡直不是人吃的!”
“放肆!”飄零怒目一瞪,厲聲喝道:“皇上吃的也和你一樣,莫非你想說皇上也不是人了嗎?”
“臣妾不是這個意思。”何娉婷自知失言,卻仍抬著頭。
“不管你是什麼意思,本宮現在沒有時間同你計較。若是不喜歡,你可以不吃。本宮有事,先行一步了。”飄零躍過何娉婷大步往外走去。
何娉婷狠狠地瞪著她遠去的背影:“我就不信,這宮裏你還大得過皇上?”
城外的農田中,隨處可見羽林軍的身影。褪下了盔甲,挽起袖子褲角,參與到農民的耕作之中。
一輛樸素的馬車在一間農舍前停下,車上下來兩個布衣女子,清麗的臉龐映照在春日的陽光下。
“大娘,有什麼煩心事嗎?”
坐在農舍前的老婦見那女子和善地朝自己搭話,愁眉道:“姑娘有所不知啊,我家就靠著五畝水田生活。往年還有兩個兒子幫我,而現在,我的兩個兒子參兵打戰去了,就靠我自己一人,哎!”歎了口氣,農婦仍舊望著眼前的水田發愁。
“我聽說,朝廷不是派了羽林軍來幫助春耕嗎?怎的大娘這裏沒有派人過來?”飄零抬眼望了望遠處的農田,不解地問。
“這麼多的地,單靠朝廷的羽林軍是耕不完的。”農婦望了望她,說:“姑娘一看就是富貴之人,是不了解我們農民的苦處的。”
富貴嗎?飄零看了看自己和燕蓉的布衣,終究太幹淨了。笑道:“大娘別急,我們幫你。”
“這可使不得!”農婦連聲說道:“兩位小姐還是早些回家去吧。這些農活,你們做不來的。”
飄零再道:“做不來也可以學嘛,大娘就教教我們吧。如今朝廷吃緊,我們身為臣民,也該為國家盡一份力的。”
“大娘,你看這樣行嗎?”飄零插好了一小片,回頭問道。
“行行行!姑娘可真聰明,一教就會。”農婦看著眼前整齊的秧苗,喜滋滋地說。
燕蓉也和飄零一樣,腰上挎著裝滿水稻苗的籃子,卷起褲角幫農婦插秧。炎炎烈日照在身上,雖不及夏天般毒辣,卻也是汗流浹背。
正午時,農婦招呼著她們兩人進屋吃了些麵餅後,三人又挎起籃子下地了。
“李大人,這一片已差不多了。”羽林軍督統關麟抹去臉上的汗水,從地中走來。俊朗的麵容在陽光下泛著金色的光輝。
李成賢看了看西沉的落日,道:“收隊吧,明日我們去那邊。”
赫連慕辰到朝陽殿中找不到飄零,隻聽秋桐說公主和燕蓉去了禦花園賞花。心中疑惑,這種時候,她還有賞花的心情?
直到傍晚還不見她回來,慕辰有些坐不住了,長樂宮那邊派人來找,說是淑妃娘娘病了。慕辰又起身趕往長樂宮。
第二日,飄零照舊和燕蓉去了昨日那間農舍,插了一天的秧,已有些心得,今天做起來,格外順手。
午時,關麟帶著兩名士兵來到農舍前,農婦連忙從屋裏倒出幾杯水招呼著三位官爺。
“大娘,那兩位女子可是你的女兒?”關麟指著田中勞作的藍衣和綠衣女子問道。
農婦搖手笑道:“不是不是,奴家哪裏有這福氣。這兩位姑娘一看就是官家小姐,不知怎麼的,昨天跑來這幫奴家插秧,奴家還真過意不去呢。”
看了看時辰,農婦朝水田中的兩人揮手喊道:“姑娘,吃飯了!吃完了再幹!”
“好的。我們插完這些就來!”藍衣女子轉身揮手笑道。
關麟聽這聲音有些耳熟,再看轉身過來的那名女子,不由的大驚,急忙跪地道:“微臣恭請公主金安!”
兩名士兵一聽,立刻同關麟一起跪地道:“鳳卿公主千歲!”
農婦怔在原地,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被發現了呢。”飄零吐吐舌頭,拉著燕蓉從水田中走來,不防腳下被碎石絆了一下,正要往田中倒去,隻聽耳邊“公主,得罪了。”一陣風嘯,關麟已抱起她飛身掠出田外,站到了農舍前。
“姑娘,你是公主?你就是鳳卿公主?”農婦指著飄零,張口結舌。誰能想象得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鳳卿公主居然會來這裏插水稻?這一定是夢,一定是做夢!農婦又使勁揉了揉眼睛。
“大娘,她的確是鳳卿公主。”燕蓉已從田中走出,接過飄零手中的籃子,和聲說道。
農婦顫抖著身子,連忙跪下道:“老奴不知是公主千歲,冒犯了公主,老奴罪該萬死!”
“大娘快請起!”飄零趕忙扶起她,橫了關麟一眼:“在這裏,我不是什麼公主,我隻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公主,不如讓微臣送您回宮吧,這位大娘的水田就交給微臣來處理。”
飄零搖搖頭:“你叫什麼名字?”
“微臣關麟,任羽林軍都統一職。”
“關麟,叫李成賢來見我。”
飄零和燕蓉蹲在農舍前啃著麵餅,農婦很有些過意不去,無奈家中又實在拿不出別的來款待麵前這位高貴的公主。
李成賢問訊急忙趕來,一見飄零連忙跪地行了大禮。
“李大人請起。”飄零放下手中的餅子,問:“如今這裏還有多少田沒耕?”
“回公主的話,年前兵部在此征調了五萬新兵,都是農民出生。而現下,微臣手下的羽林軍不過三萬,而且多數出生世族,對農活一事也隻是現學現賣。照微臣的統計,趕在夏至之前可耕之地應該占七成,剩下的三成可能隻有等來年了。”李成賢是個實在人,飄零問什麼他就答什麼,不敢有絲毫隱瞞。
“七成。”飄零低頭盤算著,然後道:“容我回去想想。一定能想出辦法的。李大人先去忙吧。”
“微臣告退。”
待李成賢走後,飄零帶著關麟三人和燕蓉又進了水田。
鳳卿公主挽起了袖子,卷起了褲腿,白皙的手臂暴曬在日光下,細滑的小腿已被水中的雜草割出好幾條口子。關麟屢勸無用,隻得帶著兩民小兵埋頭苦幹。非禮勿視。
夕陽西下,飄零抹著臉上的汗水,抬眼望去,農婦的水田已是綠油油的一片。
“公主,您的大恩大得,老奴永生不忘!”
“大娘,我曾聽人說過一年之計在於春,一天之計在於晨。有我在,必定不讓這萬頃良田白白荒廢。”
關麟感動地凝視著身前的女子,一身髒亂的布衣也掩蓋不住此刻她臉上貴氣。隻是比這更可貴的是,她有一顆愛民的心。
“皇上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這麼一句,飄零隨著眾人的目光轉向了城門外飛馳而來的黑騎。一身玄袍英氣逼人,袍上的九龍圖紋向所有人昭告著他的身份。
高庸隨後而至,一甩佛塵,尖聲道:“皇上駕到!”
李成賢立刻率領三萬羽林軍跪迎,田中勞作的農民也一同跪地,高喊著:“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赫連慕辰沒有下馬,隻策馬來到唯一沒跪的女子麵前。隻見那女子站在一所簡陋的農舍前笑吟吟地望著自己,原本繃緊的臉也瞬間浮起了笑意。
“鳳卿給皇上請安。”飄零盈盈福身道。
“胡鬧!”慕辰下馬走來,拿出一塊明黃的絲帕扔過去,咬牙道:“快擦擦臉吧,朕的鳳卿公主。”
飄零笑著接過錦帕,去瓦缸裏舀了一瓢清水,將臉上的汗水和泥土擦去,又回來:“謝皇上。”
慕辰上前來牽起她的手,翻身一躍,兩人騎在了馬背上,絕塵而去。
“恭送皇上,恭送鳳卿公主!”李成賢再度叩首道。
她是公主?所有人紛紛抬起頭來,不敢置信地望著那道藍色的身影在視線中漸漸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