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Character3劍舞者
    夜風颼颼地穿過沙漠邊境的這個城市，毫不客氣地侵蝕著有生命或無生命的物體，城市似乎要被凍結起來。
    白日的喧囂早已結束。
    其實時間還不晚，平常的話還是美麗的黃昏，隻是這個時候天黑得比往常要早，夜晚，提前降臨了。城市散發出淡淡的而又深沉的幽藍，美麗、攝人心魄，平靜的樸實中卻洋溢著華麗。街道上的人們步履匆匆，個個裹緊身上的大衣，似乎因為天氣的緣故，表情也被凍結了。那位腳步緩慢的高高瘦瘦的年輕人逆行在這穿流如梭的人群中是如此顯眼。他下顎微收，麵容沉靜。他似乎感覺不到這沙漠邊地的冷意，上身僅僅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衣，下身深色的褲子紮在長及膝蓋的靴子裏。路燈下，他的頭發呈現出淡淡的金色，細碎的鬢發在涼風中翻飛不止，其左手隨意按在腰間稍有些細長的黑棍上。
    路燈下的身影逐漸減少了。濃重的夜色中那發黃的光亮顯得如此單薄，好像隨時會被這股冷風折斷，或者，被這漫無邊際的黑夜吞噬。
    節奏在加快，感覺是眨眼間的功夫，靜立的建築間漸漸隻剩下修長的身影在路燈下有規律地一起一伏。
    少了人煙穿梭的街道並沒有顯得更加冷清，要說的話，隻是節奏改變了，從為晚宴前夕仆人們的手忙腳亂變成了貴婦的雍容優雅。
    不過對於他而言，就是這種清靜又冷冽的感覺，真好。他嘴角微微勾起了，看來現在心情還不錯。
    起著小跑在他身邊經過的一人帶著略微疑惑的表情看了他一眼，但年輕人似乎沉溺於自己的思考，不曾理會路人的眼光。微收的下顎抬起，頸口的衣領被風恣意吹開，冰涼的氣息乘勢徹底侵襲了他整個身體。現在的話已經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腳步聲了。路邊垃圾聚集處，一群覓食的野貓豎起尾巴上的毛用銀色的眸子戒備地看了身影片刻，便專注於自己夜晚的爭戰。
    臨近了街道的盡頭，隱隱約約可以聽見沙漠狼群的長嚎。
    城鎮周圍防禦圍牆上的大門已經關閉，隻留下了一扇小門供人進出。他默默拉開了門，身影隱沒在夜色裏。
    周遭的景色的輪廓慢慢清晰了，天空的月亮就像畫家在一筆一筆的加以塗抹，循著缺口的方向，整齊緊密地排出逐漸飽滿的弧度，就這樣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在長成滿月的形狀，光輝也越來越清麗。黃沙被風塑成了一個個連綿的坡頭，他隨意找了一個坐下，左手解下腰間的長棍放在身旁，左腿直直向前伸著，右手懶懶的搭在拱起的膝頭。
    他頭微微向後仰著，涼風包裹著他的身軀，他恣意享受著指尖的冰涼——沒有什麼比這更愜意的了。他陶醉地眯起了眼睛。
    沙漠中夜晚的蒼穹很清麗，特別是在有五個月亮的情況下。風聲有些尖利，透過簌簌的風聲，他捕捉到了其中些許異樣的聲音，下層的砂中些微的摩擦聲響。他居然露出了一個孩童惡作劇得逞的笑容，靜靜閉上眼睛等待著。
    一會兒沙礫被稍稍拱起、分開，銀白如月光的小花就從中鑽出來了，在他的腳邊，在他的指間，柔柔地摩挲著他的皮膚，似乎在催促著他挪地兒。然後這障礙物卻沒有這份自覺。
    開始時零零散散，然後便像土撥鼠集體出洞般冒了出來，淺淺地貼著地麵，越來越繁密，顏色也越來越清晰耀眼，甚至如同螢火蟲般散發出淡淡的光暈，頃刻間一片沙地便被染成了月亮的顏色。
    ——那或許就是沙漠自己的月亮。
    沙漠中特有的花朵，月顏，它們隨著沙漠遊動，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憩便能在夜晚席卷大地，熱烈的綻放，然後熱烈地凋謝，休眠，再次綻放，不斷循環著這麼一個過程。小小的花朵緊密聚集在一起，成片地鋪在他的周圍，把其中的人兒也渲染了一層淡淡的光芒，那樣的他，仿若月夜的精靈。
    原本是熱情澎湃的生命，如此瘋狂地綻放，凋逝也如暴風雨般熱烈，然而它們帶給人們的卻是可媲美神使給人的安詳。
    狂躁的野風刮起掉落的繁密的花瓣，溫柔地在他周圍舞動著，這並不是停留，恰是臨別的告別，歡快而坦陳。它們是不係之舟，循著風的方向，在這片它們也許某天會到達邊際的沙漠中，恣意飛翔。
    它們拂過他的臉盤、耳郭時，他確信聽到了，它們的歡樂，它們的祝福。
    沙漠的夜之子民喲……
    居然在離城鎮這麼近的地方看到了沙漠的饋贈，這真是份奇跡的禮物呢。
    他目送著它們遠去，坦然接受它們的祝福，也默默為它們祝福，用眼神真切地跟它們告別。
    如神祗的微笑般安詳的夜晚的沙漠。
    風漸漸起大了，花瓣的舞姿出現了些許淩亂，表層的沙被掠了起來，勾勒出風的形狀。是一根飛舞的帶子，纖細而沒有依托。
    地表開始不尋常的震動起來，麵前的沙層高高拱了起來。沙層落下後，裏麵沙漠怪獸的觸手便直直打了過來。森一躍而起，眉頭擰住——興致被打擾了。
    “伊格奧爾。”
    手中的長棍陡然變成漆黑的長劍。劍風閃過，血腥味便彌散開來，重物轟的落地，軟軟地趴在沙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沙漠底層的怪獸居然出現在如此靠近人類城鎮的地方。
    森默默屏住呼吸，轉身快步離開了血腥味的下風向。投落在地麵的影子慢慢變得模糊，風速在不經意間提升，衣擺劇烈超身後震動，風沙已經蒙人的眼睛了。揮去劍上殘留的血漬，將其收入鞘中，森抬手按住亂舞的發絲，微微回頭看了一眼天邊正變得殘缺的月亮，便沿著原路返了回去。
    大片的雲彩飄過，遮住了月光。沙丘的輪廓也不再清晰，地麵變得很昏暗了。
    “嗯……羅卡，今晚就留在我家吧。我明天送你回去。”森伸著小手，滿懷期待地邀請者同齡的小表弟。
    “啊？……那個啊，我家用的沐浴香精和你家的不同，我不大習慣。”羅卡頓了一會兒，摸著後腦勺支支吾吾。
    “現在用的和你家的是一樣的。”森開心地答道。自從上次羅卡來之後，森便改用了。
    “這樣啊……”羅卡失望地低下頭，麵露難色。。
    ……
    “哦，我戀床，不是我經常睡的那張床我會睡不著的。”羅卡情急之中終於找到合適的理由，抬起頭高興地對森說。見到森低落的表情後，他不禁頓了頓。
    “那個啊，我會努力改變的，到時候我們再一起玩吧。”羅卡放低了聲音，似乎有些猶疑，有些勉強地說。
    “嗯。”森默默垂下手。
    “那麼再見了！歡迎你到我家來玩。”羅卡禮貌地招招手，轉身追上了父母。
    每次都說以後的，以後到底是什麼時候呢？森抱起剛玩過的玩具，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整個大家族裏隻有羅卡年齡相仿，森最小的哥哥都已經十四歲了，而且見麵甚少。偌大的宅府裏，森隻有與玩具為伴。
    “我好喜歡羅卡的。……”
    “他好像不喜歡我吧。不然怎麼老是不想多留一些時間呢？”森搖著人偶的雙手自言自語。
    “他不需要我呢。”
    怎麼辦呢？
    ……
    那我也要變得和他一樣。……
    小小的森噙著眼淚蜷縮在了寬大的床鋪上。
    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了。
    又做夢了。
    深色的窗簾已被打開，風輕輕吹著，透過裏側的紗質淺色窗簾，送來絲絲清爽。陽光明亮而柔和，今天是個好天氣呢。
    最好出行了。
    森將目光移回地麵，彙聚精神般地看了幾秒，慢慢滑下了床邊。同窗拿來的早餐還在微微冒著熱氣。森不覺無奈地笑了笑，每次想到這位同窗，腦中便會不由自主地浮現相敬如賓這個詞。確實，自己並不討厭這個人，某些程度上，自己甚至是被吸引了，但是，這並不代表他是森願意接近的人。
    森環視屋內，又看了看窗外。
    這裏沒什麼留戀的了。
    要去嗎？
    心底一直有的衝動。
    收拾完畢，森一襲黑色長衣，提著旅行箱站在了門口。想了想，森又折回留下了一張字條：
    我去旅行了。
    森
    長長的衣擺隨著果決的轉身劃出了一個優美的弧度，腳步聲漸漸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