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朦朧，浸潤人的皮膚。走在夜雨裏，尤裏感到一種如夜曲般的舒適愜意。這座城市，總能給他一種特別的感覺——就像歸屬感。
    “幸福——快樂——你——我——”
    他記得也是在這樣一個雨夜，喬托站在自家門前的台階上，單腳跳著，一邊擊掌打著鼓點，一邊說著上麵這幾個詞。他的樣子，活像一個小醜。
    尤裏覺得自己當時之所以張張嘴做出笑的樣子，完全是因為麵部神經抽搐。喬托費盡心思的表演，其實一點都不好笑。不過，和他在一起一年多的時間，除了死靈術，尤裏還學會了一個詞，那就是快樂。離開他之後他才明白，和他在一起時自己每一個想笑的瞬間、每一個想在他麵前表現地柔和的瞬間，其實都是快樂的瞬間。那種打心底裏升騰起一絲暖意、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時間的感覺，就叫做快樂。
    他記得那個雨夜，喬托像個小醜一樣在他麵前蹦著跳著，跳累了他就大口喘息著，坐在他旁邊說：“你之所以想回到過去，其實就是想讓某些人得到幸福吧？”
    “哦。”或許是因為分享了彼此的一百個故事，麵對喬托時，尤裏會表現出難得的坦誠直白。
    “幸福的先決條件，你知道是什麼嗎？”喬托喘著氣問。
    “幸福還有什麼先決條件？”
    “是快樂。懂得快樂的人才能給別人快樂，幸福也一樣。”喬托說著，看向他的眼睛，問：“尤裏，你快樂嗎？”
    “快樂……”尤裏遲疑了。
    “看吧，這樣的你，是注定不能帶給別人幸福的。即使回到了過去，也不能讓你珍視的人幸福。”喬托惋惜地搖頭說。
    “那我要怎麼做？”
    喬托神秘一笑，然後以長者的口吻說：“首先，你要學會體會生活中的美，發現生活中的閃光點，學會快樂。這樣吧，我給你幾本書看。你等會兒。”喬托說著站起來，神經質般地蹦跳著跑向書房，取來幾本厚厚的書。
    “英文的，你看得懂。”他拍拍書封說。
    “看完這些書就可以了？”
    “那要看你的悟性了。”
    尤裏皺眉看著那摞厚厚的書，說：“那死靈術呢？我們已經互講了100個故事了，你什麼時候教我死靈術？”
    “快了，等你看完這些書。”
    尤裏咬著嘴唇，將信將疑地抱起那一摞書，走向自己的房間。
    ——在他的記憶裏，這是喬托第一次騙他。那些書並沒有教給他太多東西，隻是一些勵誌性的人物傳記而已。
    喬托第二次騙他，也是這樣推給他一摞書。他說在學習死靈術之前，要充分了解人性，所以給了他很多反映世間百態的書。尤裏讀完之後發現，和第一次一樣，沒有什麼收獲。所以，當喬托第三次抱著一摞書出現在他麵前時，尤裏直接把那些書推開，說：“教我死靈術。”
    “那麼我問你，你懂得快樂了嗎？”
    尤裏已經看出，喬托不過是在借此拖延時間，想說服他放棄死靈術，於是他說：“按照我的想法活下去，就會快樂。如果你不教給我，我就去找莉絲，讓她幫我拜托別人。”
    “你還是不明白——”
    “你也不明白，”尤裏打斷他的話說：“我學習死靈術，並不是為了我自己。”
    喬托看著他毫不退讓的堅決的眼神，知道不可能說服他放棄，最終歎了口氣。他不是珀賽爾，他不了解尤裏，他不知道說服他改變主意根本就是徒勞。於是在那之後的第二天，他就開始教尤裏學習死靈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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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裏漫步在巴黎的夜雨裏，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喬托的房子前。
    看到書房還亮著燈，尤裏的嘴角露出了微笑——他竟然應該還活著。這個變態作家，竟然還沒死。
    他突然想起莉絲跟他介紹喬托時，說他是七日聖約裏最無害的人——“他隻會傷害他自己”，她是這麼說的。後來他才明白，莉絲這句話的意思是，喬托有自殘的癖好。他好像特別喜歡自我傷害，痛感往往會使他興奮異常。尤裏就曾親眼見他用一根細細的針穿透自己的手臂。
    那天已近午夜，尤裏因被黑暗侵蝕，周身疼痛，睡不著覺。他起床去廚房倒水喝時經過書房，看到裏麵還亮著燈。
    門虛掩著，於是他好奇地往裏看去：隻見喬托坐在書桌前，麵前是一摞厚厚的紙。台燈昏黃的燈光把他的側臉映照地麵目猙獰。他將左臂伸到燈下，右手拿著一根細長的針，用食指和拇指揉捏著，一點點刺穿自己的手臂。
    “你在做什麼？”尤裏驚訝地推開門問。
    “哎呀，被你看到了。”喬托打馬虎眼。
    “為什麼你要這麼對待自己？”尤裏問，眼睛不離那根細長的針。
    “哦，隻是給自己製造一點小小的刺激罷了。”喬托笑說。
    “為什麼這麼做？不痛嗎？”尤裏問，他不知道當時那種難受的心情就叫做心疼。
    喬托微笑著解釋說：“尤裏，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一些小小地癖好，隻不過我的比較與眾不同罷了。”
    “為什麼你會有這種癖好？有快感？”快感這個詞，是他從嗜殺的諾曼神父那裏聽來的。
    “快感？”喬托笑了：“你覺得這樣會有快感？”
    尤裏搖頭：“是痛感。”
    “其實呢，這隻是一種發泄，你不會明白的。每個人都有他的發泄點，隻不過我的比較特殊罷了。這樣可以刺激我更好地寫作。”
    “可是作為一個死靈師，你根本不用寫作啊？”
    “寫作是愛好。警告人們，不要走上不歸路。”喬托仿佛要結束談話似的說：“好了，去睡吧，今天已經很晚了。”
    然而尤裏卻站在門口沒有動。他問：“你的書，真的有人在看嗎？我們都喜歡看比較刺激的那種書，我知道你絕對寫不出來。你就像是我們那個老得象化石一樣的曆史老師，古板木訥——”
    “好吧好吧，我確實是越來越跟不上時代了啊。”喬托說著，開始把針一點點拔出來。
    尤裏沉默地看著他熟練的動作。
    “不過即使是我這種古板的人，曾經也有一個同樣古板的摯友。”喬托以懷念的語氣說。
    “曾經？”
    “嗯，他已經死了。”
    “他也是死靈師？”
    “對，他叫薩多。”喬托聲音沉緩地說：“他是因為妻女的慘死才墮落成死靈師的。我們一度是很好的朋友。他生前曾收養過一個養女，但在他死後就失蹤了，我怎麼也沒能找到。”
    “真可惜他已經死了。”尤裏安慰他說。
    喬托苦澀一笑，拔出了針。他對尤裏說：“不過我們約好了，在地獄見麵。”
    “在地獄見麵？”
    “我們都是死靈師啊，總會相聚在地獄，接受刑罰的。”
    “哦。”尤裏點頭，關於死靈師的結局，他聽莉絲說過。
    “他知道你喜歡這樣傷害自己嗎？”尤裏又問。
    “他——不知道，因為這是他死了之後我才有的癖好。”
    “是因為他的死，你才這樣的嗎？”
    “和他……無關。”喬托遲疑地抬起頭，看向窗外幽深的暗夜，眼神迷離，像是在回憶久遠的過去。
    尤裏走向他，坐在他身邊，說：“反正我也睡不著，跟我講講他吧。”
    喬托微微一笑，說：“說到薩多，這個故事就長了，而且還會牽扯到吾主，以及他曾經的摯友——那個男人叫什麼來著？哦，對了，是道爾森，道爾森-赫索斯。”
    “沒關係，今晚還有的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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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到我，他會有多麼驚訝呢？”尤裏這樣想著，按下了喬托的門鈴。
    “鈴——鈴鈴——”
    沒有人應答。
    “這個可惡的喬托，不會正陶醉在自殘裏吧？早晚他會做過火把自己殺死！”尤裏在心裏抱怨著，又狠狠地暗了幾下門鈴。
    “鈴——鈴鈴——”
    “來了！”一個蒼老而不耐煩的聲音從屋子裏響起。
    聽到這個聲音，尤裏安心地笑了。
    “這麼晚了，誰啊？”喬托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門口。
    “開門你就知道了。”
    尤裏的話音剛落，門就被忽地打開了。
    “尤裏，真的是你？”門裏的喬托駝著背，扶住尤裏的胳膊看向他的臉，眼裏水霧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