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真別扭，還是叫小姨娘好了……”
    “冰歃……夏維、夏維她可能死了……”
    “每當滿月的時候，這裏就會飛來很多蝴蝶……”
    “身體被撕碎了……滿地滿地的、都是血……”
    “別告訴別人噢，這是隻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秘密……”
    “為什麼……每當我伸出手去的時候，幸福就沒有了……”
    ※※※※
    很冷。
    冷的，如同死亡的冰封。
    夜風陣陣襲來。這樣寒冷的溫度下，單薄的身子禁不住瑟瑟發顫，小幅度地動了動，灰衣的少女將自己又蜷緊了些，那眼，依然緊緊地閉著。
    有很多聲音……
    頭一直在痛，昏昏沉沉。腦海中話語不斷，隱約間，似是有什麼人在耳旁低語，那聲音或喜或悲，忽近忽遠……雖能聽清，仔細去想，卻又是一片空白。
    臉上濕漉漉的。風吹在上麵，冰冷感便更深一些。說不清為什麼，甚至不去在意，她就這麼任淚水一顆連一顆默默地流著。什麼都不去想，什麼也不去做，寒風中，這一絲微薄的呼吸越來越淺……
    直到停止。
    如此，身體才算是真正放鬆下來。她貪婪地享受著這放下一切的輕鬆感，有那麼一瞬，甚至希望可以就這樣長睡不醒。但，允許鬆懈的時間總是極少極匆忙的，不到小會兒，體內的劇痛已化解了大半。
    真的是……很不想醒來。
    心底默歎一聲。集中精神，用力，她試著去抬起一兩根手指，勉強一動作，胸口立刻帶起一片噬骨的疼痛。停頓了少許，小心翼翼地，她試著開始呼吸——一段停一段地吸進，再長長淺淺地呼出，然而即便如此，伴隨胸口起伏而引起的連連刺痛還是讓她皺緊了眉。
    “無論如何……夢，終究是要醒的……”
    恍惚中，一個聲音遠遠地傳進心裏——清晰而又冰冷，透著絕對的冷漠，重重疊疊，幽幽切切，幾乎分辨不清真實。世界似乎突然間靜止，停滯了一下，繼而又再度運轉。
    少女霍然驚醒。
    睜開眼睛的刹間，夢幻般地，眼前竟閃耀著一片朦朧的白色光芒，千百片雪白的羽毛如蝴蝶托世般翩然而下——
    “啊！”她脫口輕呼，這景象顯然令她驚奇不小，頓時頭腦裏又是一陣鳴銳的劇痛。她忙伸手去揉，這下，弄得本就沾滿土灰的臉更加慘不忍睹。沉靜了好一會兒，等到頭疼稍稍減緩些，再睜開眼時，那些光呀、雪花呀，什麼都不見了，四周隻漆黑一片，陰風暗浮。
    幻覺？
    少女不禁打了個寒顫，暗暗餘驚。屏息傾聽，她確定沒有其他人的存在。葉落無聲，殘片被風卷起，在空中孤自飄零，周圍森森大樹皆如一尊尊黑色的石雕，在夜的映襯下營造出一片詭異的寧和。
    這是……哪兒？
    她伸手摸摸臉，戴著人皮麵具。然後一低頭，身上穿的，似乎是……那種極普通的麻布衣衫，還是灰黑色的。
    怎麼打扮成這樣……
    她想了一下，忽地一驚——
    腦海中一片空茫。
    緊接著又一個問題跳出來，我是誰？
    “不、”少女微微有些發愣，止不住輕顫，“怎麼會？我、我一定記得的……”扶住額，她努力回想，時間愈久，內心的恐懼感也隨之愈大。緊緊抱膝，她又往後挪了挪，仿佛靠著樹就能更安全些似的，灰黑的睫毛顫了顫，帶著未幹的濕氣，還有幾根粘成了一撮，隨著眼皮上下撲合著。
    許許多多殘缺的小片段在腦海裏閃躍。少女索性閉上眼，靜下心來理清思緒。
    一片混沌。
    她記得的……她，是碧穀穀主的妹妹。
    碧穀，恰如其名，碧山碧水，終年翠色如夏。溫婉嫻雅的姐姐碧荷，寡言俊雅的哥哥寒伽，還有碧穀善良的人們……她，從小就和他們幸福地生活在那裏……
    還有禾苗……禾苗！
    猛然睜眼，少女眼神暗了暗。
    她想起來了，原本幸福的生活，一夕之間，全被墨佩紫那女魔頭徹底毀滅。
    不知是哪裏得罪了墨家，一日，墨家家主墨佩紫竟孤身攻入碧穀，殺死碧荷姐姐，搶走禾苗，動用禁忌之術，將碧穀化作一片血海……
    思憶至此，少女不禁又將自己抱得緊些，埋首在膝間。
    禾苗……禾苗……這些年你在墨家，究竟可好？
    每天每夜，她不止一次地想，不止一次地驚醒……自從碧穀遭難，寒伽哥哥從穀外匆忙趕回，將唯一幸存的她帶出來後，她便再也沒有見過禾苗。幾年來，為了躲避墨家追殺，她藏身在暗處，更是連禾苗的樣貌都快想不出了……隻依稀記得，最初寒伽哥哥帶他回來的時候，第一次見到的禾苗，當時的他，那麼脆弱，那麼小……
    “苗兒，等我……”少女指間使力，閉了眼，在心底默默起誓，“小姨娘一定救你出來，帶你回家……”當初被救醒時，她便暗暗下定決心，隻要她還活著，就一定要做到。
    “帶禾苗回家！”
    瞬間，仿佛怔住，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回音般久久不散。整個身體都仿若為之一振，深刻得猶如刻印在靈魂裏一般。
    “咦？”少女一頓，清醒似的，趕緊扯回思緒。現在還在逃亡中，可是，寒伽哥哥呢？
    努力又回想了一陣，少女如遭霹靂——她想不起來！
    不僅如此，所有記憶都隻是片段。她記得她是誰，記得碧穀，記得禾苗，但其間的生活、她的童年，卻全都想不起來……她記得和寒伽哥哥逃亡，記得寒伽哥哥為保護她而與她失散，然而之後發生了什麼、又是怎樣逃到這裏的，也完全沒有印象……
    失憶……
    震驚之餘，心下頓時更加惶恐，胸口一緊，她下意識捂住口，霎時指間鮮血淋漓！
    緩緩張開掌心，望著滿手的血紅，少女自己都被嚇住。許久，又抬起臉，輕聲地笑出來。
    失憶，又如何。
    隻要她還記得一點點，便絕對不會放棄。
    要去墨家……要帶禾苗回家！她想，入魔似的，一動不動。
    再繼續逃避下去，幾年、幾十年的，又有什麼用？終究不過天地相隔。莫若舍了性命，到墨家去闖一闖，禾苗定然還記得她，到時候，逃出來，也未嚐沒有一絲可能……
    少女想著，內心想法愈加強烈，海浪般洶湧澎湃。仿佛看到希望，眼神也一點點地明亮起來。
    不過，寒伽哥哥……
    忽然想起哥哥還未回，生死未卜，一蹙眉，少女又有些猶豫。
    罷！暗道一聲，蒼白的十指倏然收緊，少女眼中的脆弱一閃而逝——
    自己是一定要去的。若是寒伽哥哥回來……便隻當，舍了她這個任性的妹妹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