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斷情嶺
    山崖之上，寒風刺骨。
    迎著一路積雪，她腳步沉重而無聲，越接近，她越沒了勇氣。
    距離崖邊幾米，她突然駐了足，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終於失去了力氣，孤獨的站在那裏。
    冷冽的風拍卷著她，她猶如一葉扁舟被放置驚濤拍岸的海中，任由自生自滅，任由沉沉浮浮。
    雪的味道遮不住埋藏在它們下麵的血腥，混雜著寒冷的氣味，刺激著脆弱的她。
    曾為誰憂，月色淒惻？
    曾為誰愁，繁華消散？
    北風嘯，針線纏，今昔無人製冬衣。
    曾是誰癡，大愛無言？
    曾是誰戀，唯卿相依？
    雪飛逝，終不見，千裏尋魂歸故土。
    他曾喜服著身，話裏透著欣然，“娶你為妻，我終於此生無憾。”
    他曾一身鎧甲，校場技壓群雄，“我能為你做的，僅是守住你的笑。”
    他曾一身縞素，幾乎是哀求她，“妍兒，錯在我，隻希望你可以原諒我爹。”
    他也曾征戰四方，他也是錚錚鐵漢。
    他也曾馬蹄玉碎笑傲邊關，他也是氣勢如虹。
    把酒臨風，豪氣萬丈，間起蒼黃，平複邊疆。
    可如今……
    “你竟然就這樣走了？”她顫抖的吐字。
    手覆上他送的玉串，她對著蒼茫大地展露一絲笑。
    “你看見了嗎？我在笑呢，”她喃喃的喚著他的名，“袁鋒。”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卻置若罔聞。
    雲赫披著白色貂裘，雪之上而立，衣袂張揚，自是一番仙風道骨的優雅。
    “雖然很殘忍，可是……節哀。”
    她扯著嘴角，眸光飄渺，緩緩的開口道，“第一次進宮的時候，因為我得罪了皓月公主而被一群貴族子弟欺負，那時，袁鋒出現了……”
    那時，她渾身顫抖的躲到巨石之後，看著那個比她略略高一點的男孩子揮著拳頭把那些剛剛欺負他的人都打倒在地。
    “欺負一個女孩子，有什麼能耐？”他毫不在意的擦拭嘴角的血跡，蠻橫的對趴在地上的人道，“起來，要打，就咱們男孩子來打。”
    看著他們一個個狼狽不堪的逃走，他像個打勝仗的將軍一樣得意洋洋，走到她的麵前，蹲下身，好奇的看著瑟瑟發抖的她。
    “他們幹嘛欺負你？”他邊問她，邊自在的拿過她手裏的帕子，擦拭著她臉頰上的灰塵。
    “剛剛的宴會上，謝池和我一起彈琴，所以，皓月公主就不高興了。”她如實的道。
    他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索性的，他坐在地上，“不過，你的琴彈得真好，雖然我不懂，不過，還是很喜歡。”
    她抬頭看著他，發現他不像蠻橫的人，可是，剛剛，他真的很厲害。
    “可是，”他撓著頭，“皓月公主不高興了，關那些人什麼事？”
    “皓月公主是小美人，那些人自然要當護花使者了。”她認為理所當然，所以沒有不平的意思。
    “她也算美人？”他絞盡腦汁的想著皓月公主的模樣，可是，想來想去，就是一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樣子。
    “那些人真沒有眼光。”半天，他終於開口罵那些人。
    她被他的模樣逗得“咯咯”直笑，完全忘記了剛剛的窘狀。
    後來，她發現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正經了，仿佛，他下了什麼決心一樣。
    “以後，我會保護你。”
    ……
    以後，我會保護你。
    周遭似乎回響著當初他的那句話，被他深深銘記，被她早早遺忘的，他的承諾。
    “很好笑，是不是？”她自嘲一笑。
    “不是……”雲赫詞窮，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
    “最近，我總是能回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每一次回想，每一次我都會恨我自己。”她手捂心口，“這裏，太痛了。”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想在雲赫的麵前掉了淚。
    “他不會希望你這樣子的。”
    “我知道，可我終是欠了他太多了，放不下，還不完。”
    “為什麼直到失去了，才會悔不當初呢？”她輕聲問，像是在問雲赫，也像是在問她自己。
    “月有陰晴圓缺，人自然要有悲歡離合。這是一個遺憾，我們，都是在一邊反思中不斷的自責，不斷的後悔，又在連綿不斷的後悔中，錯過身邊更多的美麗。”
    他走近她幾步，又道，“就像這邊關的雪景，雖然寒冷，卻還是一片銀裝素裹，這種美麗，遠遠的超過了京城的繁華。”
    “身處在這裏，會不期然的懷念廟堂上的明爭暗鬥，醉心於玩弄股掌之上的權術，可是，真的回去了，又開始想念邊關的寂靜與清閑自在，雖是金戈鐵馬，卻也是另一番瀟灑。”
    “就這樣，在後悔中，錯過了此地的美麗，又在追憶中，錯過了廟堂的刺激。”
    他安慰她一笑，“此乃是人之常情，你無須自責。”
    “是嗎？”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可代價卻是如此的慘痛。”她自嘲著。
    看向對麵的雪山，雲赫眯起眼，“袁鋒的確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
    她同意一笑，“是。如若沒有我，他一定會遇到一個傾心待他的女子，一定會過得很幸福。”
    “他要的，我給不起，也自私的從來沒有想過要給他。”
    “興許，他從來也沒有奢望過你會交付真心。”
    “所以，我才會這樣的痛苦，他是個寬容的人，那麼包容著我，那麼縱容著我，我……”
    “感情的事，不應強求，畢竟，兩情相悅太難，一廂情願太癡。”他悠然的道，“若怨，就怨你們都是癡人，太執著了。”
    雲赫的話結束後，他們都沉默了許久，天地間，隻有風的呼嘯。
    “雲大人，”她喚他。
    “有事？”
    “謝謝你送我來這裏，也謝謝你陪著我，可我想單獨陪一會兒他，也許，以後，就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好，”雲赫眼裏閃過一絲為難，可還是答應了她的請求。
    將手中握住的劍插在她身旁的雪地上，他道，“這是袁鋒的劍，被我們找到了。”
    “有勞。”她客氣的道。
    他頷首，算作失陪，便轉身離開。
    無垠的天地，隻有她的一道倩影駐足於崖邊，錦裘掀卷，她的臉頰滑過冰涼的液體，終於，她支持不住的跪在雪地上，虛弱的宛若飄落的雪花。
    將臉埋入掌心中，她的雙肩劇烈的顫抖，風中，隱隱的傳來她破碎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