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這一下，就是整整三日。並非潤物細無聲的沾衣不濕，而是瓢潑般的淋漓盡致。小院的構造嚴謹實用，排水設施也建的極好。饒是如此，簷下還是積了水窪。在好容易放晴的陽光下，泛起層層的波光粼粼，倒像是在院中建了一座池塘般。
    阿南領了幾個下人在院子中打掃，初晴的時候，這淺淺的水塘看起來別有情致。若是放著不管，水慢慢髒了之後，就難免會招人討厭了。
    倒也說不上是遺憾還是可惜，事物總有兩麵。好的那一麵總是短的稍縱即逝，而壞的，不知為何總是長的讓人心生膩煩。
    “出去走走如何？”他就這般出現在她的窗下，介於突兀與隨性之間，仿佛他們就是最為熟稔的陌生人。既沒有到相約賞晴的地步，可也不至於小心謹慎的步步為營。不過是走走罷了，隨口一提，隻等她是否願意。
    灩湄漪到底還是怔了怔，三日未曾出房門半步。究竟是什麼困住了她？是這連綿的大雨，還是幾乎成灰的一顆心？
    烈熾仿佛半分也看不出她的惘然，依舊維持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再如何想要親近對方，也明白是不行的。從北冥城中接她出來，初衷也隻是為了讓她平安。總不能被一時的情緒影響，就壞了這一場得來不易的風平浪靜。
    “你在這裏，下人們做事也無法專心。不如出去走走，下了幾天雨，正好打開門窗，散散屋內的濕氣。”舉出的，也隻是最平淡樸實的理由，甚至與他們顯赫的身份格格不入。然而，烈熾自己都不知曉，承載在眼眸中的，究竟是一種怎樣渴盼的目光。
    數十年灰敗暗淡的眼睛，也在這光芒下折射出些微的華光。直到這一刻，烈熾才像是真正活著，承接了曾經在閑雲山莊度過的時光。而這之間靜靜流逝的數十年光陰，都像是一場鏡花水月。
    找不出半分意義。
    終究還是走了出去，出了小小的院落，踏上半山腰的阡陌縱橫。
    田間小路狹窄，不過卻是正和了此情此景。烈熾緩步在前，灩湄漪旖旎隨行，一前一後，走的隨性。道路不允許他們並肩而行，遺憾是否先不提，不過好在少了去掙紮著依偎前行的尷尬。
    田野間不知是什麼作物，一眼望去隻覺得長勢喜人，綠油油的一片。或許曾經沾有浮土，可也被一場大雨衝刷的幹幹淨淨，單純的綠色，悅目，也靜心。
    不需要交談，也或者是無話可說。除了共同孕育了一對雙生子以外，他們之間徹徹底底再也沒有別的維係。就是這唯一的共同點，也不過都是一場陰謀。過去的，過去太久，甚至都不知該怎麼取提及。
    被設計的那個，從來未曾想過怨恨。而親自籌謀陰謀的，甚至都從未理清自己的想法，想要什麼都是未知。
    幸好，如今天下大定。新的國號，早已昭告天下。大齊，兼顧了曾經的七界各國，也對未來懷有無限的期許，大氣磅礴，是個不錯的國號。
    然而不管從哪方麵來說，已然退隱的他們，早已不屬於這個世間。天下的大事小事，終究是他們無從插言的，也不再與他們有什麼關係。
    順著山勢走過一道，隻在身後拋卻了一路的靜默無聲。
    烈熾想起了什麼，回頭淡淡看了一眼，卻見灩湄漪光潔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一層薄汗。想來是她常年處在深宮的緣故，鬆泛筋骨是好事，可也要適度，任何事勉強了都不好。正如，他不會強迫她開口一樣。
    於是選了折返的捷徑，還是不曾開口招呼，仿佛知道她會緩緩的跟上來。
    時光就這麼一點一點的過去，烈熾偶爾會一連幾日天天都去相邀灩湄漪，或沿著田間散步，或在院中沏上兩杯香茗。
    最讓烈熾驚喜的還是，某一日灩湄漪竟讓為他撫了一曲箜篌。
    那架樂器，也是私心裏讓閔豔秋買來放在她屋內的，原本也不作他想，隻是懷念曾經某一日的九霄仙音罷了。
    或許那一日，灩湄漪單純有了難得的興致，嘴上也不說是為誰，最終還是在他對麵坐下。信手拈來的，竟然就是初見時的那一日的無名曲。
    那一夜，她的麵容隱匿在淺紫的麵紗之後，隻餘下眉心一朵盛放的紅蓮花鈿，見證了他拳拳的目光。
    飄忽的樂符中，前塵往事盡顯。
    相見隻是偶然，更多的時候，還是避而不見。事實上，見了如何，不見又如何？仿佛早已習慣了牽念，既然相思都已成灰，費盡千辛萬苦，也無法從灰燼中打撈出曾經逝去不回的年少癡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