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熾的視線掃過年輕將領的臉，銳利的近乎苛責。驀然之間顯現出的鋒芒，與之前的不動聲色判若兩人。也許是身子過於疲累，令烈熾失去了控製情緒的耐心。也許是逐漸逼近的時間，令他沒有功夫再與對方糾纏。
    雙生子的事，他不打算讓灩湄漪知道。
    所以，必須在她醒來之前了結一切。
    “卓將軍什麼意思？”帝王就是帝王，是否將威嚴展露出來，都會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卓寒青張了張口，說不出話。
    “卓將軍難道不希望朕帶他走？”烈熾的手指沒有離開那個體質孱弱的孩子，細微的動作之間表明的是無以動搖的決定。烈熾一生都遵循著如此準則，但凡是決定的事，便會不惜代價將之完成，無論對錯。
    卓寒青望著床上躺著的母子三人，眉目之間的相似是泯滅不了的血脈相連。那個畫麵在他的心裏狠狠一刺，烈熾詢問他的希望，未免也好笑了些。如若都能按照心意行事，他真恨不得烈熾將兩個孩子都帶走才好。
    然而直到這一刻，公主依舊深深的昏睡著，定然不知今日發生的一切。無論去留，卓寒青認為隻有灩湄漪才有決定的權力。
    “聽說灩澤淞已於數月前讓位，新的汐藍皇帝就是湄漪的孩子。”這不是什麼秘密，放在七界中的任何一個國家，皇位更迭都會引發時局動蕩變幻，況且汐藍焰赤這樣的帝國，世上多少雙眼睛盯著呢，再細微的事件都不知要卷起多少風吹草動。
    卓寒青不語，他性格耿直不假，但真正論起才智，甚至要比朝中許多老奸巨猾的大臣還要敏捷的多。為何年紀輕輕會被人陷害，被貶斥絕漠看守不受寵的公主，隻能說一切都是性格使然。因為敏銳的思維，當烈熾陡然提起汐藍的權力更迭時，他就已然明白了對方想要表述的意思。
    汐藍如今的皇帝人選已定，可誰都明白，這不過是名義上的皇帝。灩澤淞自退位之後就消失了行蹤，這不得不說是一大隱患，而且如今的朝政都是由大臣商議著決定，絕大部分權力都掌握在幾大重臣手中。朝堂之上的灩湄漪，既是不願開口說話，更是不能開口說話。
    灩湄漪的一意孤行，勢必會造成局勢動蕩，在表麵的穩定祥和之下是顯而易見的風雨飄搖。如此複雜艱辛的環境下，任何人的力量都會顯得過於渺小，唯一一個能夠解決所有問題的人選便是灩湄漪的孩子，名義上的帝王成為真正的名正言順。
    但是，雙生子絕不可能名正言順！
    不僅皇室，據說有些大家族都有類似的傳統，假如長子長孫不幸為孿生兄弟，為了避免日後的爭鬥，會在雙生子中擇一而殺，隻留下唯一正統嫡子。這個無比殘忍的傳統若是放在當下的汐藍局勢中，不僅不會有所改觀，恐怕隻會變本加厲。
    “朕將這個孩子帶走，日後會冊立他為焰赤太子。如此一來，除了你我以外，世上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他的生世。而湄漪的計劃，也會……順利的多。”
    僅僅聽了前半句，卓寒青已是麵色大變。不敢置信的盯著對方，與善惡無關，他無法相信世上竟有如此殘酷的父親。焰赤太子——這個稱謂所帶來的腥風血雨絕不如表麵榮耀那般的風光。
    兄弟相殘，已是更改不了的注定。
    “朕該走了。”以烈熾的身份，本該是來去自如，如是告知一聲，也是看在卓寒青竭力護主的份上。
    卓寒青不言不語，事件的發展已到了無可回圜的地步，就像是遵循了一條看不見的軌跡，不斷的進行下去。別說是他，就算是烈熾，也隻是身不由己。
    生來就習慣於掌控別人命運的人，自身也免不了被命運所掌控，隨波逐流。或者說，原本有避開這一劫的機會，卻是自己放棄了，義無反顧的跳進了洪流之中。
    卓寒青看著烈熾，垂落下的灰白發絲擋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也許正是這樣，反而掩飾不住頹喪灰敗的氣息。在這一瞬，卓寒青什麼也沒有想，隻是覺得對方可憐而已。
    烈熾彎腰去抱那孩子，許是被吵了睡眠，孩子嘟起嘴有些不高興。小手一揮，拍到了睡在一旁的母親。也幸好他先天不足，這一下拍的倒是不重。如果換了另外一個，灩湄漪就此醒了也說不定。即便是這樣，外來的刺激還是讓灩湄漪蹙了蹙眉，眼睫蝶翼一般的顫動著，隨時都會醒來一般。
    烈熾不敢輕舉妄動，僵硬著姿勢觀察灩湄漪的情況。若她在這時醒來，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況且，相見不如不見。
    還是，不見的好。
    彎折的腰肢，這樣的姿勢絕對不會太舒服。換做過去烈熾不會有太大感覺，隻是剛剛才折損了半身修為，是他最為脆弱的時候。僵硬的姿勢持續了一會兒，骨縫之間便如同針刺一般密密麻麻的疼痛起來。額角有冷汗浸出，烈熾卻是分毫不動，直至確定灩湄漪依舊還在安睡之中。
    緩緩籲了一口氣，烈熾正要繼續的時候，眼前的一幕卻讓他再次陷入怔愣。
    灩湄漪微微側身，絕美的麵容輕輕貼上年幼的孩子。烈熾的手掌就撐在一旁，他甚至能夠感受到她噴在肌-膚上的溫熱氣息。
    一滴淚。
    純粹的落淚而已，沒有蘊含半分憂傷。無需去猜測灩湄漪正在想些什麼，安眠中的她，原本就什麼都不會想。
    隻是一滴從眼角浸出的淚水，斜斜的滑過那張傾國傾城的麵容，搖搖墜落。
    不偏不倚，竟落在孩子的眼角。
    就仿佛母子倆人同時都在哭泣。
    烈熾不忍，想要去擦幹那一抹濕潤。指腹一抹，卻是徒勞無功。淚滴就仿佛滲入一般，孩子幼嫩的臉上，出現了一顆暗紅的淚痣。
    呆看半晌，烈熾抱起孩子長歎，“罷了，你與你母親之間緣盡於此。這顆淚痣，便當她留給你的印記罷。”烈熾在說這話時，還未曾想到，在漫長到近乎相思成灰的年月中，每每看見這顆小小的淚痣，會帶給他何等的傷慟。